余涛 | 捕鼠二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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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古有蒲松龄文言描摹人鬼不了情,再有大儒生宋濂谆谆教导后辈静心读书作文做人,现有单刀余氏涛哥一半文言,一半说白抒写人间奇异妙趣。仅开头就将人引入非非之想,再深入一身惊叹,一通笑意,一往情深。名为扑鼠,实则写人间万象百态。为文极妙就在捧腹之余,掩卷深思。”一床、一桌、一椅、一炉、一水桶、数本书而已,人与鼠展开一场惊心动魄之旅。惊哉,妙哉,绝妙之极矣。其中三鼠,你喜欢哪只?

捕鼠二记

文|单刀

彼年,吾居澧阳古镇一隅,与友人邵权隔墙而居,皆单身。

屋舍简陋,红砖筑七寸薄墙,上架粗细不一檩条,檩上钉杂木椽子,上覆高粱秸,再上覆黄泥巴,再上覆黄瓦。每人一间。屋内一床、一桌、一椅、一炉、一水桶、数本书而已。

一屋之内卧室、厨房、办公室三位一体。

每日三尺讲台,执薄书一本,念来念去。无校外之人交游,无经天纬地之事筹划,无女人相伴,甚是寂寥。时侃大山、时饮劣酒、时打球、时发呆。昼看远山、夜望星空。

盖鼠亦无聊,常深夜造访,扰梦、啃书、啮被、喝油、踩砧板、蹬碗筷。翻江倒海、肆无忌惮、目中无人。吾与权弟扼腕击节曰:捕。既而鼠患除,吾与权遂成鼠友。今述当日情形,博大家一笑,是为序。

其一、捕娇美之鼠

哥、弟没滋没味地喝着鹿茸酒,渐渐把酒和冬天都喝没了。

春来了。阳光下百花灿烂,月光中猫儿叫春。

依然没人来给哥、弟提亲。哥、弟只能干聊女人,傻傻地熬过暧昧的春夜。女人也聊完了,只能面对面傻坐,或唉声叹气,或哈欠连天。各自回屋躺下,数着“山羊”睡觉,努力做个春梦。哥、弟第二天见面先问对方昨晚做春梦了吗。“别说春梦,连个一般的梦都没有。”兄弟二人不禁黯然神伤。有时甚至于悲声大放。

没梦的日子,哥、弟只能睁大眼睛瞪着房檩,一夜又一夜。恍惚中有鼠从檩缝里探出头来,扭动腰身,立在房檩之上。细看可不得了,这是只娇媚、性感的鼠。通体雪白,身材苗条,体格风骚,增一分则太肥、减一分则太瘦,两弯柳叶眉,一双含情目,一笑百媚生,指如削葱根,口如含朱丹,纤纤做细步,肥臀翘上天,静如处子,摄人心魄,动如脱兔,迷倒一片。哥看见,哥入迷;弟看见,弟入迷。哥感叹:“定是西施鼠。”弟感叹:“定是神仙鼠。”

那还说啥哩,看吧,看着可以解渴,可以治饿。哥、弟都不再数“山羊”,让羊到山坡吃草去了。这样居然睡着了,居然开始有梦了,居然还是春梦。

哥的梦中西施鼠到来,秋波明送,投怀送抱,宽衣解带,巫山云雨。弟的梦中神仙鼠到来,媚眼乱抛,摇臀摆尾,明通款曲,琴瑟和谐。

第二天,哥、弟都红光满面,心满意足。问起做梦之事,哥、弟都斩钉截铁说夜夜无梦。每天三尺讲台念过书后,哥不去见弟,弟也不去见哥。哥、弟各自回到屋里,把门反锁上,赶紧闭上眼睛,等待鼠的光临,开始做梦。

哥的梦中已和西施鼠见过双方父母,买过“三金”,下过定物,以秋天为婚期。弟的梦中婚期已近,正忙着定酒店,装修房子、置办家具。

哥、弟的梦都很美满。觉得日子有盼头了。

夏天来了,哥除掉被子,要换被单子。打开床头的蛇皮袋一看,傻眼了,单子都被咬成了碎片,做成一个窝。哥说:“肯定有谁在这里产崽了。”弟说:“还有谁,肯定是老鼠,你看还有老鼠屎呢!”看来哥睡觉只能赤身向天了。弟也除掉破西装,换唯一的短袖衫。打开床头的蛇皮袋一看,也傻眼了,短袖已经成了短布条。弟说:“肯定是老鼠咬的。”哥说:“那还用说,看来是为了磨牙。”

哥看着弟,弟看着哥,若有所思,若有所悟:原来鼠用的是美人计啊!哥和弟的夜又没了梦。哥到弟的房间商量灭鼠大计,从掌灯时节,商量到夜深沉。哥、弟时而吵个不休,时而击掌相庆。微弱灯光下是他们晃动的身影。

晚上,哥、弟都早早躺下,眯着眼睛,装睡。娇媚鼠穿着高跟鞋、超短裙、紧身衣,披着长发,扭动水蛇腰肢从房檩上下来了。哥、弟都情不能自禁地忘了被单子和短袖衫。弟用

手捶墙说:“哥,你说咋办?我受不了了。”哥说:“弟啊!我们好歹也算是人。”弟说:“是呀!我都忘了我们是人了。”哥说:“这就对了,她做鼠事,我们做人事。”弟说:“好。”

西施鼠抛媚眼,哥也抛媚眼。神仙鼠送秋波,弟也送秋波。这边哥和西施鼠眉来眼去,那边弟蹑手蹑脚起来,把案板下面的桶盖轻轻撤掉。桶里有半桶水。在媚眼和秋波中哥、弟带着期待假装睡着了。

夜半,鼠走熟路,沿着檩条爬到电线上,又从电线上爬到灯泡线上,然后娴熟地跳到案板上,又想从案板上跳到桶盖上。结果只听得“扑通”一声,鼠就在桶里游泳了。哥、弟腾跃而起,直奔水桶。鼠在里面发出哀求的唧唧声,甚是哀婉、凄惨,眼泪如雨,瞬时水位上升。哥一看又动了恻隐之心。弟大声说:“哥啊哥!你忘了我们是人了吗?”哥如五雷轰顶,霎时清醒。抓起火钳夹住鼠,狠狠摔在地上。弟上去就是一脚。鼠一命呜呼。

哥、弟对着鼠叹惋良久。

第二天,澧阳到处传说:哥、弟逮个美鼠如貂蝉。

其二、捕狡猾之鼠

哥、弟灭了猖狂之鼠和娇美之鼠后,屋内太平,只是四顾寂然,更加无聊。初冬时节,雪落山乡。哥、弟站在澧河岸边,常望着南面扇子山发呆,水不见游鱼,天不见飞鸟,只能回屋倒头便睡,鼾声如雷,无梦。

生活拮据、日子艰涩,哥、弟每天喝玉米粥,啃干馒头,喝面条。炉子做饭,有时没钱买煤球,干脆馒头沾蒜汁或馒头沾盐粒。有时候薪水刚发,买几个鸡蛋放在屋里,装点门面。哥有朋友从远方来,炒几个鸡蛋款待款待;弟被领导批评了,炒几个鸡蛋压压惊。鸡蛋放在油罐的旁边,显示着高贵。炒菜、做饭时,用筷子在油罐里,沾几滴,滴滴香浓。罐是陶瓷的,灰而古老。

一日,哥的老友从宛都来访。弟也过来帮忙,为朋友接风洗尘。弟说:“咋安排菜?”哥说:“丰盛点吧!人家大老远过来玩。拍个黄瓜、砍个萝卜、拌个白菜、再整个硬菜——炒个鸡蛋。你看咋样?”弟说:“哥破上了,不过了。”

宛都来的朋友一米八零,白胖,政府上班,副科级,哥的大学同学。朋友到屋,弟拍、砍、拌。哥打鸡蛋,一个空的,又一个还是空的。七个都是空的,就这七个。哥、弟纳闷。朋友也研究半天,也没弄出个甲乙丙丁来。弟倒油拌菜,“哎怪了,油长腿跑了吗?”哥拿着祖传的油罐研究了半天,也没弄出个子丑寅卯来。

哥对弟说:“咋办?”弟说:“该咋办,就咋办。”朋友说:“凉拌、盐拌,减肥。”三个凉菜撒上盐,就着一斤高粱散酒,开整。适逢星期天,三个人从太阳中天,整到日落西山。宾主尽欢。朋友执意要走,明天星期一还要上班。哥把朋友送到车站,赶上末班车。

回到屋里哥对弟说:“哥就这一个朋友,我到宛都,人家大鱼大肉招待咱。结果人家来了,没见荤腥、没见油。哥不场面啊!这事要是传出去,谁给哥说媳妇啊!”说着嘤嘤地哭了。弟说:“哥啊!哭啥哩哭,既然是朋友,人家会在乎你那几个鸡蛋吗?你没看人家白胖。

二三十年过去了,谁给你介绍过媳妇?没有了,清气!我看还是研究研究鸡蛋和油跑哪里去了,才是正事。”哥知道弟脾气燥,不敢再哭了。

弟一语惊醒梦中人,哥开始研究蛋壳、油罐。哥拿着蛋壳左看右看说:“难道是放久了,蒸发了不成?”弟说:“哥啊!你二球吧!没缝怎么蒸发?”晚上哥、弟也不睡觉。用从实验室借来的放大镜,看来看去,在灯泡的黄光下。又拿着手电灯,照来照去。像看着三世单传的娃娃。

“哥,快看,蛋壳上有孔,细如发丝”,弟说,“谁在这里把蛋液吸走了”。每个蛋壳都有孔。哥说:“你傻啊!弟。除了老鼠还有谁?”

哥拿起油罐研究,放大镜、手电灯并用,终于发现了油罐口上的痕迹。“弟,快看,有脚印,谁的脚印?”弟说:“不是你的,也不是我的,是老鼠的呗。”

此时,已过三更,月挂西天,鸟儿沉睡。

第二天,哥、弟开始寻找鼠迹,房檩上没有,墙上没有,椽子上没有。搬桌子、挪凳子、抬床,终于在床头蛇皮袋下面发现了鼠洞,又在案板下发现一个,又在煤球堆里发现一个。

弟说:“哥,用火攻!”哥就开始烧废纸,趴地上往鼠洞里吹烟。一会屋里已是“乌烟瘴气”。老鼠没出来,倒是把哥、弟熏得从屋里跑出来了,揉着眼咳嗽。

哥说:“弟用水攻!”弟就把水桶拎过来,往里面灌。一桶又一桶,眼看七七四十九桶了,累个半死,仍不见动静。倒是把副校长引来了,说:“小伙们,咋整里?你屋里水都流到教室里去了,孩子们咋上课?水费贵着哩,这样下去学校还办不办了?”

哥、弟躺在床上无眠了,整夜想办法。据说头发都掉了几百根,皱纹增加一两道。忽然有“悉悉索索”的声响,哥一看是仓鼠,从洞里出来,后面跟了一排,足有二十多个。这是机灵狡猾的鼠。仓鼠,苍灰色,体态娇小、玲珑,若鸡蛋,二目有神,射出机灵的光,耳朵大而翘起,腿细而长。鼠顺着墙根,轻踩脚步,左右张望,每个鼠嘴里噙着一个吸管。有的去抱鸡蛋,往里面插细管,有的爬上油罐,把吸管放到罐里,撅着屁股吸。哥怒不打一处来,从床上跃起就用书打,仓鼠刺溜一声都钻入洞中。

哥、弟不再睡了,密谋来密谋去,密谋完了,东方已是鱼肚白。白天弟到体育器材室,借来了六个铅球。晚上每人屋里放三个。哥、弟早早睡下,闭着眼睛假装睡着。兴奋得能听得见自己的心跳。七七四十九晚上过去了,仓鼠都没来,这可把哥、弟熬得面黄肌瘦,行色憔悴,好心人见了都落下同情的泪水说:“看,鼠把这两个孩子熬的,可怜人啊!”

哥说:“弟,咋办?”弟说:“咋办?该咋办就咋办。”哥说:“那到底咋办?”弟说:“哥说咋办就咋办。”哥说:“弟啊!你是人吗?”弟说:“也算是人吧!哥,你是人吗?”哥说:“好歹是个人吧!”弟说:“哥啊!别扯淡了,办人事吧!”哥说:“办!”

第五十天晚上,二十多个仓鼠排着队从洞里出来。动作熟练吸鸡蛋、吸油。哥、弟在被窝偷偷看着,诡秘发笑。这屋哥腾跃而起,准准地把三个铅球抛起,划着美丽的弧线,落在地上,打着转,躺在洞里。那屋弟轻轻起来,把铅球慢慢嵌到三个洞里。仓鼠觉得不对,赶快归洞,结果只能在屋里打转。

哥、弟二百五脾气俱发,拎着菜刀乱砍,用脚乱跺,火钳乱夹。鼠呼爹叫娘,上蹿下跳。哥、弟清扫战场,两个屋总共七七四十九只鼠,个个肥头大耳,油光满面。

哥、弟对着仓鼠吐口水不止。

第二天,澧阳到处传说:哥、弟逮个老鼠赛诸葛。

捕灭三鼠,屋内晏然,俯仰自如。

异史氏曰:“鼠虽狂、艳、狡。然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太史余曰:“尽其力、其勇、其德、其智,可捕尽天下鼠。”

图|网络

--End--

作者简介:余涛,笔名:单刀,河南省方城县人,三尺讲台写春秋,万里波涛任我行。生活尽管平淡,内心却汹涌澎拜澎湃,寄托文字捎去日常生活的铭记。愿与知音一同奔走,非诚勿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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