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酒后驾机
酒后驾机
前苏联地处寒带,酒是大多数男人的最爱,包括他们的飞行员。在前苏联所有的飞行灶上,60度左右的“伏特加”酒是一种常备饮料,就餐时间,几乎每一个飞行员都要喝上两杯(每杯250克),然后,登上“嘎斯—69”汽车,去机场驾机飞行。
前苏联早期的飞机粗糙笨重,飞机驾驶舱不是密封增压的。北纬60度这条线上,如果地面的大气温度为零度,空中的温度大约每上升1千米降低6度,那飞行高度为5千米时,大气温度就是零下30度。如果在严冬里飞行,空中的温度就更低。而前苏联地域辽阔,作战半径达近万公里,全部机种里,活塞式螺旋桨轰炸机的巡航时间最长可达二十个小时。这样的地理气候环境和飞行任务特点,即使捷克生产的牛皮靴和乌克兰产的羊皮棉里飞行装(当时全世界耐寒和保温性最好的飞行装备)也难抵这样的低温,所以在长时间飞行的时候,飞行员们在不停地喝酒,喝“伏特加”这样的烈性酒。
新中国的航空体系,是向前苏联学习后建立起来的,最早的几批飞行员,都是在前苏联接受培训的。学成归来的新中国飞行员,他们的生活习惯也潜移默化地受到了老大哥的影响。中国北方的冬季,气候特征和前苏联非常相似,酒一定是飞行灶上的必备之物,我们的粮食酒大多是曲香型的,比“伏特加”清香醇厚,而且爽口不上头。那时期从前苏联进口的“杜—2”、“伊尔—14”、“B-4”飞机,以及五、六十年代我们自己生产的战斗机、轰炸机,都是非密封座舱,特别是冬天,驾驶舱的电加温系统的作用有限,寒冷会使飞行者手脚麻木。中国贫穷,物质匮乏,飞行员的食物里,没有高热量的黄油和巧克力,只有酒,甚至将扁形的酒瓶带在身边,高空低温里飞行的时候喝几口,如果喝光了身边带着的酒,那就从挡风玻璃除冰的酒精箱里放一点酒精喝,这是常事,这当然对于飞行安全是有利的。
在那时候,周末军人俱乐部里的舞会上,英俊的飞行员们身上那清淡的酒香是一种时髦,还有他们短短的乌克兰一边倒发型(就像我们在前苏联的电影《列宁在十月》中看到的瓦西里的发型)让许多青年人迷上了我们自己的飞行员,这也是五十年代后期,中国飞行员队伍大发展的一个群众基础。
上世纪七十年代中期,我加入了人民解放军海军航空兵的飞行员行列。在我们的飞行灶上,靠着门口的墙边就是一口大缸,里面是醇香的白酒。缸口上是两个半圆形的木板拼成的盖,再用一条军用棉胎罩着。为了飞行灶上的这缸酒,全军几乎每一个机场都建立了自己的部队农场,毛主席在视察武汉王家墩机场时,亲笔题写了:机场的荒地可以种庄稼。部队利用机场的荒地种粮食蔬菜,以减轻国家的负担,多余的粮食,可以酿制白酒,供应飞行灶。
开饭时间,每一个飞行员的饭桌上都放着一个带把的搪瓷杯子,容量半斤。掀开棉胎一角,推开半个缸盖,把杯子沉下去,就有“咕咚”一记声音传来,那动作潇洒,那声音好听。那时我十八周岁,第一次学着老飞行员的样子,也“咕咚”了一下,多了。舀到了杯子里的酒是不能倒回去的,这是规矩,飞行员们把手里的杯子戏称为“单向阀门”(一般情况下,杯子里的酒喝完了,也不能拿用过的杯子再伸进酒缸里舀酒,就必须换一个干净的杯子)。
这酒好香啊,可是到了嘴里,辣的厉害,我的眼泪呛出来了,我的教员也是我们的中队长,他居然没有替我喝一口,只是笑着说“喝吧,喝吧。”这听上去象是一种鼓励,我愣是把这一杯子酒喝完了。那是早春二月,太行山下的华北平原边缘地区还是冬天,走出空勤灶,冷风里,奇迹般感到全身发热,便把棉皮飞行夹克上的黄铜拉链拉开了,一直走回了宿舍。晚上九点钟是就寝的时间,中队长来到我的宿舍里,他一定以为我醉了,看到我正在向地勤电器师刘广生请教发动机空中启动的事,便用力拍着我的肩膀说:“还行,还行。”
我是从这天开始,感到了这酒的好,全身灼烫而且思维清晰。一走进飞行灶,那一声声奇特的“咕咚”,就跳跃在我们每一个飞行员的耳膜上。我们灶上的营养医生是一位上海籍的女同志,姓董,她是上海的骄傲。董医生对我们几个新学员要求严格,“东海牌”维生素必须吃,蔬菜必须吃,苹果必须吃,牛奶必须喝,唯这大缸里的白酒不能喝,我们抗议:“我们为什么不能喝?”她扳着脸说:“等你们结了婚,想怎么喝就怎么喝。”“那我们要是不结婚呢?就永远不能喝酒了?”
她淡淡一笑,反问我们:“可能吗?”
1978年的冬天,我记忆中最为寒冷的那几天,部队进行本场夜航飞行。天冷到鼻涕掉在水泥道面上马上结冰的程度,外场值班室里的炉火怎么烧都烧不热。等到我们这个梯队飞行了,董医生走过来,她从军大衣的口袋里拿出来一瓶酒,让我们每人喝了几口。上了飞机,驾驶舱里满是酒香,那空中零下20多度的寒冷没有了,我们甚至连空气加温系统都没有打开。
确实有这样一个情节,我们几个学员憧憬着:有一天,可以像所有的老飞行员一样,潇洒地“咕咚”一下去舀酒就好了。飞行员的生活紧张而快乐,没有人急着恋爱结婚,我们私下里念叨着,董医生要是调走就好了。可这一天没有等到,却等来了1982年的春天,从这年4月1日起,我们国家和军队全新的航空医学理论诞生了,飞行灶上,延续了30多年的白酒被取消了。那理论说,长期饮用高度酒是有害的。飞行部队的领导,抓的是作战训练和完成各项飞行任务,这酒嘛……我们的部队长嘿嘿一笑,“理论要在实践中检验嘛。”在实践中,我们灶上的这口大酒缸依然蹲在靠门口的墙边上,但只有星期六会餐的时候,我们的营养医生才把盖在缸口的棉胎掀开来。
酒一定不是飞行的大敌,起码在那个年代前苏联和我们的飞行员,都没有因为喝酒而出现飞行事故,或者因为酒而不能完成作战任务,否则《飞行条列》里一定要增加禁酒这一条。但是,不管什么时候什么场合,醉酒不是真英雄,真正会喝酒的人大都能够把握自己。真正会喝酒的人都有这样一种体会,酒到五六分、七八分,血热身暖,思维活跃,动作也更加精准有力。
插图/网络
作家简介
吴建国,中国作家协会报告文学协会会员,上海作家协会会员,先后在海军航空兵部队当飞行员十多年,海军政治部文化部干事多年。《文汇报》笔会副刊开有《飞行员笔记》专栏。《新民晚报》夜光杯副刊有《长兴岛风情录》专栏。先后获萌芽文学奖,清明文学奖,上海市人民政府报纸副刊类一等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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