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纪行

扬州纪行

江雁

江苏十三市中,我其实最钟情的就是扬州。要底蕴有底蕴,要风情有风情,没有大到让你觉得不知所往,也没有小到让人感觉无处立足。地处苏中,既有江南小桥流水的婉约和灵秀,也不乏江北一马平川的苍凉与厚重。

淮左名都,竹西佳处。姜白石当年的这八个字,既强调了扬州城的文化内涵,也凸显了扬州城的自然风韵,实在是再恰当不过。瘦西湖的美是人尽皆知的,运河两岸的风光,也一样的旖旎。然而我此番的扬州之行,领略的却是另一种味道。

河豚与扬州评话

这是两个看起来风马牛不相及的物件,但却是促成我最终下定决心再赴扬州的关键。

江都的杜兄跟我说,扬州河豚上市了,得空你来尝尝,尝后也许又有一篇佳作出世。佳作不佳作的,我委实并不在意,但是对于河豚,我却颇是上心。

说来惭愧。

打小就被苏东坡的“蒌蒿满地芦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时”蛊惑着,多次憧憬能于竹外桃花的掩映之下,看春光乍醒,赏人间至味。成年后,对“冒死吃河豚”的说法更是充满了好奇,颇希望自己也有机会壮烈一回。但或者来去匆匆,或者在扬州时季节有误,只能一再错过。

杜兄的邀请,让我怦然心动。但一来京城有朋友来访,二来五一期间又有活动在身,唯有表示遗憾。我正欲再忸怩一下,杜兄复又说,地主已诚邀,来去由客定。好不率性!于是我嘴上说着争取,其实心里已经在考虑该如何谋划行程了。

倘说河豚是引子,扬州评话则是助推剂。

因为陪朋友外出期间看了一小段柳琴戏表演,对于部分非物质文化遗产的没落心生感慨,遂作文章以记之。不料,扬州杭集的一位韦兄读后告诉我,扬州的书场发展良好,有机会不妨可前往体验。

于是当下做了个决定: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待五一假期过去,拐上艳玲姐一起,奔赴扬州。难得的是,艳玲姐与我继上次的三人行过后,再度一拍即合。

可爱的扬州人

说扬州人可爱,首先还得从吃河豚说起。

杜兄的率性前面已有交待,自无须多言。重要的是,在接待我与艳玲姐的当晚,他的那一群朋友,也给我们留下极佳的印象。

坦白说,得知杜兄另外还邀请了别人时,我的心里是有几分忐忑的。人到中年,越发不喜应酬,若得三五位兴趣相投的朋友一起小聚,是为最好。但若说让杜兄一人陪我们两姐妹吃饭,估摸着他自己先嫌不自在。

客随主便。想来以杜兄为人,朋友也错不了。我在心里暗暗祈祷。

事实正如我所愿。席间除我和艳玲姐之外,其他全都是一群大老爷们。虽则或为官或从商,但言谈举止非但没有我们所怕见的官僚气与铜臭味,反倒是让人有如沐春风的感觉。尤其是河豚上来过后,东道主殷切招呼便也罢了,朋友中一位田兄更是自告奋勇,为我和艳玲姐挑选最美味之处盛入碗中。怕我们有所担心,还又先尝了一口汤,以示安全。这个举动实在是可爱至极。只是他不知道,倘若真的害怕,我与艳玲姐压根也就不会坐在宴席中间了。

菜是好菜,酒也是好酒,且我们喝得也恰到好处。曲终人散,我和艳玲姐表示要步行回酒店,诸位仁兄也没有坚持硬要相送,颇有“曾不吝情去留”的洒脱。我越发觉得这一群人的可爱,问艳玲姐,她立马表示认同。

但扬州人的可爱,决不在只限于他们。

先要插言吐槽一下韦兄,因为扬州书场并不如他所言正常运营。我们从网上找了几处,但结果都已经不知所踪。有的地方,书场的牌子倒还是端端正正的挂着,但也是人去楼空。问附近的居民,甚至有人都没在意还有书场的牌子在。有老扬州说:现在没有人说书的了,因为听的人太少,也不挣钱。

然而我们内心却又特别想要感谢一下韦兄。倘若没有他的这一番误报,我们走不了那么多扬州的老巷子,自然也遇不到那么多可爱的扬州人。

在寻找目的地的过程中,问路是免不了的。但无论我们问到谁那儿,大家总是很热情的解答。即便他们自己不知道,也还要告诉我们应该去问什么人才能知晓。没有一个人因为行色匆忙而拒绝为我们提供帮助。那种感觉十分的暖心,仿佛你去的并不是一个陌生的城市,遇见的并不是一群陌生的人。

寻书场不遇,我和艳玲姐选择了既来之则安之,在扬州那些古旧的巷子里闲逛。关于那些巷子,且容我后面再细说。我现在还是要说一说扬州的人。

就是在这个闲逛的过程中,我们遇上了一位特别讨人喜欢的老姐姐,艳玲姐给她取了个名字——芝麻阿姨。因为她身边跟着一条叫芝麻的小狗,和主人一样的可爱。老姐姐说,芝麻还会吃醋,她家中猫儿狗儿众多,芝麻看不得她对别的猫狗好。

和老姐姐搭上话,是因为我听到她带着芝麻走过来的时候,正在字正腔圆哼唱《莫斯科郊外的晚上》,我忍不住叫了一声好。这一声道好,立刻打开了老姐姐的话匣子。她跟我们说她的兴趣爱好,说她年轻时的热情奔放,说她退休之后的快乐时光,更说她幸福美满的家庭生活。言语之间,我们看到了一个对生活始终充满热爱与追求的优雅女人的模样。

与之告别过后,艳玲姐感慨说,将来我们老了,也要做这样的女人。我确信以及肯定,我们都可以。

再后来,东关街琴坊里邀我们喝茶抚琴的范美女,陶塘琴厂里请我们吃饭的豪爽姑娘月月,等等,无一不让我们喜欢。

“雅痞”焦兄

焦兄也是扬州人。我之所以把焦兄单独列出来,一是因为我们之间早已熟悉,且蒙他抬举,几次邀我将来去他们正在装修中的书院坐馆。二是此番得知我和艳玲姐再赴扬州,特意放下手头事务,自杭集过来陪我们游览东关街,帮着我们一起寻找已经成为历史的扬州书场。

亦是因为焦兄,我们知道东关街上有个皮包水茗点馆,用餐时会有人说书,表演扬州评话。

其实因为有韦兄误报在前,而我又在百度中“查实”几家书场正常营业,我还曾在微信里“批评”过焦兄,身为弘扬传统国学,传承地方文化的书院院长,居然对扬州书场的情况一点儿都不了解。哪知后来才晓得,真正不了解的是我。令我汗颜的是,焦兄对我的质疑未加丝毫辩解,只是费心为我们打听说书的去处,然后在他约定的时间里,出现在我们面前。

我以为去一个地方,能有一位精通当地人文历史的人作陪,是再好不过的事情。焦兄此番就是充当了如此的角色。

我们以前到东关街,只知道在那条主要的商业街上随人潮涌动。但有了焦兄,我们如同多了一位贴身导游,每至一处,都可听他细数来历。行走之间,亦能有他讲解有关扬州往事。活动的范围当然也不局限于那一条街道,而是热闹处可见熙来攘往,幽静处得闻鸟语花香。

我评判好男人的第一标准需是有趣,焦兄便是那有趣之人。有文人气,儒雅之风当得上国学书院院长的名号。但又不酸腐,甚至还兼有雅痞的味道,冷不丁冒出一两句话,常常戳中我和艳玲姐笑点。

艳玲姐后来跟我说,你看看你认识的这些人,都那么好,那么有趣。我得意地回答,不好我也不带你认识他们呀,我自己还懒得搭理呢。但由此足见焦兄在扬州人的可爱上,浓墨重彩地添了一笔。

扬州的巷子

如同北京的胡同,上海的里弄,扬州的巷子委实也是别有一番风情。

据说扬州五百多条小巷,错综复杂。我们不曾走上一个遍,自然也体会不到那种感觉。但是扬州小巷的幽深古朴,静谧雅致,我们却领会得深切。

因为要找南河下书场,我们误打误撞走进了新仓巷。书场的铭牌犹在,但是说书人已不知仙踪何处。然而那巷陌深深、青藤红花的景致,却给了我们恍若梦中的感觉。在这里,我们听不到喧嚣的叫卖声,看不到形色匆匆的人群。踏足步入巷中,仿佛就是走进了另一个世界:“绿杨阴里穿小巷,闹花深处藏高楼”。那些青砖黛瓦,那些苍苔老藤,那些逶迤伸展、忽远忽近的青石小道,似乎一下子将时光拉回了遥远的中世纪。

这里还是岭南会馆的遗址。大门是水磨砖雕的门楼,做工精细,纹饰精美。门两边有抱鼓石,门上嵌“岭南会馆”石额。门两侧半人高的汉白玉雕饰的圆石鼓保存完好,看上去光洁如新。

字匾樘内因白灰粉涮,看不清其内容。匾墙下的两道额枋亦被灰糊,但额枋下的磨砖匾墙四角精工镂雕出来的梅花、牡丹、菊花、荷花,依旧丰满多姿,其花、叶凌空于墙面之外,殊是好看。

继续漫游下去,我们又看到了魏源故居。大门紧闭,自然无法一窥全貌,但隔墙望去,依稀可见破败的墙头和门廊,以及杂乱拥挤的房舍,看上去就是一个普通的大杂院。想来,我和艳玲姐就是难得的两个游人。因为缺少知情者,我们也很难判断,《海国图志》到底是否成书于此。

难见历史的真实,我们且看眼前的寻常人家。

这些蜿蜒曲折的扬州小巷中,依旧还有诸多住户,门前巷道,清扫得非常干净。没有了商品房的整齐划一,有的只是错落有致的一个又一个小院。院前或种果树或植青藤,也有老人家在狭小的空间里开辟出一小块菜地,葱蒜香菜萝卜苗,悠哉悠哉地生长着。间或会从菜园子里蹿出一只猫咪,或是从屋内传出几声狗叫。

行走在青石路上,偶尔透过一些人家的门洞,还能看到有老人在院中的八仙桌旁闲散地抽着烟,喝着茶。

我心里有诸多的感触。两千多年历史的沉淀,扬州被这些小巷罗织着,仿佛是一幅半凝固半活动的水墨画一般,再多的浮躁和不平都会归于空无的吧?我和艳玲姐颇是艳羡这些扬州人的宁静安闲,相约找个时间,租个院子,就像当地人一样,体会这种交错了时空的慢生活。

或许,关于扬州的人,扬州的景,扬州的风情,我们还会有更多的惊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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