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清流 | 怀念天堂里的妹妹
怀念天堂里的妹妹
文|宛清流
夏夜的雨,唰唰啦啦又下了起来。妹妹离开我们马上三周年了,难道是苍天解人意,也陪我和家人洒下思念的眼泪么?
三年,一千多个日日夜夜,有多少个夜晚,我默念着妹妹的名字,有时候脱口叫出她的小名,轻轻地呼唤着她。我多么希望她能够奇迹般地复活,笑靥如花地站在我的面前,像以前那样跟我一起开心地聊天。
一、幼 年
妹妹比我小4岁,个头不高,敦实健康,一双眼睛不大,但笑起来纯真可爱,很迷人。小时候,我们经常一起玩耍。
妹妹一两岁的时候,有一天,父母下地给生产队干活,大姐和二姐上学去了。我和妹妹坐在家里晒粮食的簸箩里玩。
我们相对而坐,两双脚丫子相互抵着,一边用手轮流点着对方的小脚丫,一边唱着大人教给我们的儿歌:“盘--盘,盘脚盘儿,脚盘顶,顶簸箕,簸箕晒的红糯米,扎花儿,做酒,十年八斗,金布鸽,银布鸽,剁了小脚剁大脚。”唱到最后,我竖起手掌,以掌代刀,轻轻地“砍”着妹妹肉乎乎的小脚丫。妹妹格格格地笑起来。
脚盘盘累了,我们就换个别的游戏玩。我们一起唱:“风来了,雨来了,老鳖背个鼓来了。”
妹妹从小口齿伶俐,记性好,大人教的儿歌童谣,没教几遍就会唱了。她坐在家里的小板凳上唱道:“板堂娃儿歪歪,俺是妈的小乖乖,妈烧火,俺捡柴,捡到山上回不来,爹也找,妈也找,一路儿把乖乖找回来。”
她还唱:“山老鸹,黑油油,俺上魏婆家住一秋。魏婆见了哈哈笑,妗子见了翻眼瞅。妗子妗子你白(别)瞅,豌豆开花俺就走……”
有一次我家的猪生病了,父亲请了邻村的兽医来。兽医背着药箱、骑着自行车来到我家。父母在堂屋里招待兽医抽烟喝茶,讲述病猪近几天的种种状况。
好奇的妹妹蹲在自行车边上瞅下看,她发现手摇自行车脚蹬挺好玩儿,就一圈一圈摇着。可能是后来摇快了,妹妹一不小心把一个手指绞进了自行车链条和花盘之间,立即疼得“哇哇”大哭。大人们赶紧过来,把妹妹的手指退了出来。只见妹妹的小手指被夹得变了颜色,青紫青紫的。妹妹在母亲的怀里不停地哭,一直哭得没了力气,睡着了。
我从没上过幼儿园。相对于我来说,妹妹是幸运的,到了她该上幼儿园的年龄,生产队里办起了育红班。妹妹成了育红班的第一批幸运学员。育红班就是村幼儿园在70年代末期的别称。
爱唱爱跳的妹妹整天笑声不断。从育红班回到家里,她给父母和我们几个姐姐哥哥表演当天所学的内容。至今我还记得,天真可爱的妹妹在一家人面前边跳边唱:“我们的祖国像花园,花园里的花朵真鲜艳,哇哈哈呀哇哈哈,每个人脸上都笑开颜!哇哈哈呀哇哈哈,每个人脸上都笑开颜!”
二、求 学 时 代
到了该上学的年龄,妹妹背上母亲双手缝制的花书包,高高兴兴去上学。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上小学的时候,妹妹就开始帮家里干农活:放羊、割草、割麦、浇菜园,等等。
有一年夏天我和妹妹到村东头放羊,我们把羊赶到河坡上吃草。妹妹把拴羊的绳子末端系在自己腰里,打了个死结,羊在前边吃草,她就跟着羊走,我在一边跟着。不知道为什么,羊突然受到惊吓,猛然向前跑起来。妹妹没在意,一下子被惊羊绊倒在地上。我一看势头不对,跑上前去想拦住羊的去路,救下妹妹。谁知羊看到我跑过去,跑得比刚才更快了。
可怜的妹妹根本没有机会站起来,被羊拖着向前跑了10多米才停下来。忘记妹妹身上伤势如何了,记得当时是夏天,妹妹只穿了短衫短裤。裸露的皮肤和土地摩擦,擦破皮是必然的。现在回忆起这个细节,我的心里仍然是疼的。
那时候没有收割机,割麦子全靠一把镰刀一双手。妹妹虽然是家里老小,割麦的热情却比谁都高涨,浑身充满了战斗豪情。母亲看到妹妹割麦那么有热情,及时对妹妹进行表扬和鼓励,妹妹的干劲儿更足了。
母亲组织我们4个孩子进行割麦比赛,每人负责几垄麦,看谁先割到地头。妹妹拿着一把把柄最短、刀刃被父亲磨得锋利的镰刀,把着麦地边上的两垄麦,弯下身子,头也不抬地割呀割,一会儿就把我们几个甩在了后面。人小鬼大,妹妹常常能笑到最后,取得割麦比赛的胜利。虽然脸晒得通红,一脸一头的汗水,妹妹似乎不觉得苦和累,眯起眼睛,胖乎乎的脸上洋溢着收获和胜利的喜悦。
妹妹和我们三个长她的姐姐哥哥一样,也是在村小学读小学。她上学很用功,学习成绩顶呱呱的,堂屋西山墙的奖状墙上,有很多是她的奖状。
初中时候,妹妹成了二姐和我的校友,在龙潭乡中念书。那时候,二姐已经从唐河师范学校(南阳三师的前身)毕业,在镇中心小学教书。龙潭乡中和镇中心小学仅仅一墙之隔,初次离家读书的妹妹,在二姐的热情邀请下,到二姐的私人灶上吃饭。
但那时二姐刚从师范学校毕业,才20岁出头的样子,缺乏做饭经验,经常临做饭时才发现煤炉里的煤火灭了。妹妹等着吃饭,吃完饭还要去上课。现成的饭吃不上,等上1小时再吃饭就会影响学习,惹得爱学习的妹妹又急又气,有好几次在二姐面前哭鼻子。
妹妹决心效法二姐,考取唐河师范学校。应届那一年没有考上,她毅然决定复读。记得当时在唐河一中读书的我,数次为妹妹跑到城关二初中,找到初三年级一个姓郑的班主任老师,帮助妹妹求情,好心的郑老师最终答应让妹妹到他的班上复读。妹妹从龙潭到唐河县城关二初中念了初中的最后一年,如愿以偿地考上了唐师,像二姐刚毕业时那样,当上了一名人民教师。
三、教书育人
妹妹被分配到郭滩镇二初中教书。语文、英语她都教过。后来当了班主任,她把几乎所有心思都用在了教学和辅导学生上:早上跟学生一起出早操,盯早自习;白天上课,参加教课观摩或被别的老师观摩;晚上盯晚自习,批改作业,备课。几年之间,才三十来岁的年龄,原来的满头青丝变成了灰白色。父母和姐姐哥哥都心疼她,她在慨叹之余,开始对自己的身体加以保护。
妹妹的汗水没有白流。她先后获得南阳教育系统优秀辅导教师、优先班主任等荣誉称号,获得中学一级教师职称,更重要的是,妹妹的付出换来了学生的健康成长、学习进步,赢得了家长和学校同事的尊重。
妹妹上进心强,很快就不满足于自己已经取得的进步。她跟我商量,准备上函授,拿下汉语言文学专业的大专文凭。我听了她的学习计划十分高兴,对她的学习提高计划表示完全支持。
凭着一股向上的劲头,她不仅拿下了大专文凭,后来一鼓作气,又拿下了本科文凭,取得了学士学位,成为我们姊妹4人中第二个取得本科文凭的人。得知妹妹工作之余在学业上取得一项又一项新的成绩,全家人由衷地替妹妹感到高兴,为妹妹这样如此爱学习、爱上心进感到骄傲。
1999年妹妹结了婚,后来有了孩子,妹夫妹妹打算在县城买套房子,但他们二人的工资收入都不高,只能在工作之余再想想别的办法搞点创收。妹夫春节前在集上卖对联、卖年画,妹妹利用自己的专长办学习培训班。
到了暑假,妹妹匆匆回到娘家,陪父母过上短短的几天,很快就重新回到镇上。在不违反国家法律和学校纪律的前提下,她开始和别的老师合作办暑期培训班,给学习上有需要的学生补课,适当收取一定的费用(一个学生仅收几十元钱),以此贴补家用。
四、不幸染病
妹妹对父母十分孝顺。只要时间允许,她总会抽空回娘家,帮父母干农活,如割麦、收秋等,替日益年迈的父母分担忧愁。
妹妹生前省吃俭用,她很少给自己买新衣服穿,却始终忘不了给父母买吃买穿。生病前几年,她还利用小叔子的关系,给母亲买了一辆崭新的电动三轮车,大大方便了母亲的生活。
父亲身体不好,每次在老家住院,都是妹妹和二姐忙前忙后,安排住院、生活等各种事情。我有一次回南阳看住院的父亲,中午时分,妹妹给病房里的父亲喂饭,场面温馨感人,我赶紧拿出手机,拍下了这珍贵的一幕。这张照片我至今保存着,想妹妹的时候就会找出来看看。
妹妹妹夫儿女双全,大的是儿子,比我儿子小两个月,小的是女儿。这是多么令人羡慕的家庭组合啊!妹妹深爱着这一双儿女,多想一直陪伴着他们,看到他们长大成人!
但天不遂人愿,一向要强、看起来十分健康的妹妹病了,而且患的是预后十分不好的急性髓系白血病M5。2015年10月,妹妹和我微信视频聊天,她说最近身上发痒,浑身难受。当时我以自己的经验对她说,你可以去医院查个血,估计是血液里有杂质。妹妹到县中医院检查了,医生当成皮肤病给她开了中药,但吃了根本不管用。后来,妹妹的病越来越重,竟然连4层楼的家都快上不去了。
2016年4月7日,妹夫带妹妹到南阳中心医院检查,妹妹当天就被医生留下住院。不幸的消息一下子击懵了我们全家。我第一时间赶回南阳,来到妹妹的病房。我找到妹妹的主治医生,急切地询问检查结果会不会有错误。医生以专业的态度和语气告诉我:应该不会错!但我内心仍然极度怀疑,不愿意承认妹妹患了重病的事实。
白血病是个花钱的病,动辄几十万、上百万的治疗费,足以压垮刚刚过上小康生活的每一个家庭。妹夫和妹妹的生活并不富裕,我心急如焚,却无力向他们提供足够的帮助。同乡才女妹妹耿华坤,听了我的述说,第一时间写出长文,为妹妹大声呼吁,希望社会各界人士向妹妹伸出爱心之手,帮她走过黑暗的日子,重获新生。无数的亲友、同学、朋友纷纷向妹妹伸出了援助之手,通过各种渠道,一共向妹妹捐款17万多元,极大地鼓舞了妹妹与病魔斗争下去的信心和勇气。
一次又一次的腰穿、骨穿,一期又一期的化疗、放疗,妹妹从刚生病时的110多斤,最后慢慢瘦到90来斤。我为妹妹、妹夫买好了来北京看病的机票,希望北京的大夫能彻底驱走可恶的病魔。但妹妹在北京做了一期化疗,权衡再三,就和妹夫回河南治疗去了。
虽然妹妹用二姐和她全相合的骨髓,做了骨髓移植手术,而且术后恢复一直很好,但由于一次的不慎和疏忽,怕感染的妹妹还是不幸感染了病毒。2017年7月11日下午,与病魔顽强搏斗了一年多的妹妹,没有留下只言片语,被病毒夺走了最宝贵的生命。
五、芳魂长留
妹妹走了,永远得到了解脱。她的离去,留给父母和家人的,是无尽的痛苦和深切的思念。在浓得化不开的哀思里,一切的语言都显得异常苍白。我总是想写下一些文字,来表达对妹妹的哀悼之情,但心灵的创伤总不愿去触碰,我一直在逃避。
但现在,我不能再逃避了。妹妹的三周年马上就要到来,我这个当哥哥的,一定要写下点什么,来纪念自己亲爱的妹妹。
妹妹,天堂里的妹妹,你一定看到了,咱伯咱妈不顾路途遥远,一路颠簸去到你偏僻的墓地,一次次哭倒在你的坟前。咱伯说:要是能用他的命换你的命,他会毫不犹豫去这么做。咱妈说:要是能用泪水把你哭活,她愿意把自己的眼睛哭瞎。让他们白发人送黑发人,这肯定不是你的心愿!你多想为父母养老送终,可是只有等来生了。
有人说大事在命。英年早逝,难道这就是你的命吗?我一次次地叹息,一次次对天发问,为什么上天这么不公,竟然让我的妹妹抛下自己的一双儿女和那么多的亲人,一个人孤独地迈进另一个世界呢。
妹妹,虽然你走的时候,我有幸陪在你的身边,陪你走完人生最后一程。但你已然没有精力向我作此生最后的道别。正如你在遗作《祭已故病友》中所写的那样:你走的时候,有那么多的不舍,那么多的依恋,有那么多未了的心愿……
既然无力把你挽留,既然今生我们再也无法相见,那么,我们就相约来生吧。
妹妹,天堂里的妹妹,我祝福你,咱们后会有期。
天空的雨还在下,绵绵不绝,恰如我对妹妹的思念,永无尽头。
作者简介:宛清流,本名韩运旗,河南唐河人,退役空军少校,河南大学英语语言文学学士,北京师范大学应用心理学硕士,国家二级心理咨询师,现居北京。《作家地带》签约作家,部分散文诗歌发表在网络公众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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