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炊烟有望》（长篇连载）三卷 水墨山魂 4

肖承均唇边的髭须已经如春韭般冒出，想留着吧，半青不黄的样子，现在的理发店只管头等大事，根本不理会嘴边的皮毛小事，他决心自己解决一下。晚饭后，他叫着小管到邻家小店里买牙膏，也买了一把简易的剃须刀。

这是临街开门的两间小卖部，整个房子都是由石头垒出。店主人是一个少妇，她的三四岁的小儿子，一个虎头虎脑皮肤黑黑的小家伙，正在门槛上跳来跳去。刚落脚时，盛明涛他们来买杏，店主随便穿着一件淡褐色的条纹半截袖，头发有些蓬乱，现在她换上了白底粉色散花短袖衫，头发已精心梳理，看到肖承均他们进来，迈过了门槛，她本能地低眉看自己的衣服，并用手拽了拽衣襟，然后抬起头，目光灼灼地大胆地看着肖承均，在那一束分明充满爱意的目光里，肖承均如突然感受到初夏的阳光，温暖而微微有点炎热逼人的灼伤的痛楚。他本能地避开了她的注目，慌乱地看她身后的货架。

看着小店地上竹筐里桔红莹透的大甜杏，小管临时起意，想再买些杏，他最先发话，说：“大嫂子，再来二斤杏吧。”“奥，好来”，她麻利地拿起盘子称，给小管高高地称好了，倒到红色的塑料袋里，然后她又从杏筐抓了三颗杏给他添上，说：“自家树上长的，多给你点吧。”“大嫂是本地人，应该知道泰山不少故事吧？”肖承均问。“那是，那是。”她爽利地介绍泰山如数家珍，从她的描述中，他们了解到许多神话传说许多景点典故。她还告诉了登山的两条路线，说最直接的是沿泰山东路攀登，有孔子登临处，有秦始皇的回马岭、五代大夫松，说到五代夫松，她解释说：“那几棵松树曾经给秦始皇遮雨，被成了五大夫。”

肖承均买上牙膏和刮胡子刀，她找给他三分零钱，当她递零钱时，刚好她的玉指尖触到了他的指尖，刹那的微电流传遍全身。他虽然个子不高，质朴和蔼，倒也善解人意，他高鼻子，大眼睛的家族遗传标志，在青春乍到的节气都浮现出来，她望着这个唇上龇须初显，浓眉大眼里略带几分忧郁几分神秘的肖承均，问他的老家，他说是卉原县的，不知怎的，她对卉原县很熟悉。

当他们走出小店门几米远，小管认真地说：“八成老板娘看上你了，她不会是你的前世情人吧？”肖承均用拳头碓他一下，说：“你在说反话吧？人家还多送你三颗杏呢。咱一没个头二没长相，穿着一般，人家怎么会看上咱啊？”

第二天上午，他们爬上了泰山，泰山的伟岸庄重与陡峭迂曲，登到十八盘，他们遇到到一位头发全白的老太太，喘着粗气三步两歇往上挪，有人问：能登上去吗？老太太说：能，心诚就行啊，信不？等我还了愿，还要下山呢！当他们缓慢地攀登十八盘，不是登而差不多是爬，担着重物的泰山挑夫，黝黑的皮肤如泰山的黑石头，不紧不慢地超过了他们的脚步，看那步伐看那矫健的身姿，那肌肉块，铁铸的一般。

他们回到山下的农家旅馆，几天里，梭巡在泰山西麓几组人分散写生，选景、构图、涂颜料，方晓和韩国力画写意国画，于清月和盛明涛画水彩，肖承钧画水粉画，唯独张纪平带着大油画箱画油画风景。漫山坡的核桃树结着青青的果子，舒展的大片叶子密密层层。只见一位白须白眉山民穿着朴素，寡言少语但是和蔼可亲的老人，健步如飞地登山巡视果子林，或偶尔来看看学生的画面。

一阵雨后，清新的山气，那份自然的原始，真让城里人羡慕不已。肖承均在山谷里的画一棵鹅黄嫩绿的枫树，传来姑娘的歌声，远远见那粉色服装姑娘，唱着：“我们的生活充满阳光……”，丛林、岩石，那层层的山影，雾气缭绕之间，她从山色里跃出一个红点，她扎着两条小辫儿，轻捷伶俐的人儿和歌声一起飞过小石桥。

天气闷热使人难以忍受，太阳穿行在云间，光影闪烁，盛明涛，肖承钧，张纪平一组学生对明暗层次把握不定。于清月老师说：“千万别盯着看跟着光线走，要靠理解画你自己的感觉，整体的感觉，还要有激情。”另一种组画国画的学生，正在聆听方晓老师的指导：“骨法用笔一波三折是中国书画传统的精髓，要用线条画山水，笔笔写出来才有意味，厚实华滋，苍润雄逸。”

近中午，于清月的水壶里还有最后一点水，她让盛明涛喝了，盛明涛又让方老师，方老师不喝，那壶就放在他与方老师之间的石块上。盛明涛似乎喉咙里冒烟，终于忍不住了，他拿起水壶一饮而尽。身体瘦弱的肖承均画了一张河谷卵石和溪水，他流汗喘息疲惫已极。当一阵凉凉的山风吹来，各处的学生起身欢呼、喊叫，一片欢腾。

明天就要赶往沂蒙山，同学们在农家旅馆各自的房间里收拾东西，他们听到了女店主的嗓音，说是订购的甜杏送来啦，凡是订购的同学都跑到方晓老师的房间里去取。于清月老师也在这里，她正在和方晓商量下一站写生地的事宜。卖杏的女店主换上了柠檬黄百褶连衣短裙，白皙的臂膀露到外面。“你们先拿，剩下的是方老师和我的。”学生交了钱，纷纷提走3斤装红色塑料袋，于老师却发现少了两袋子。女店主赶忙解释：“一趟拿不了，我再回去拿。”方晓老师说：“不用了，承均跟着店主去拿吧。”“好了，我先放下我的这兜子杏。”肖承均放下杏子，小跑着回来，跟随着女店主一起出门。

“卉原县我小时候呆过。”“奥，你是从那里长大？”“不是，反正是呆过。”他们穿过院子，夕阳的光辉正洒到他们的身上和头发上，她的柠檬黄百褶裙放大了耀眼的阳光，反射到肖承均的眼睛的余光里。他们经过一段走廊，走下幽暗的楼梯，她立即袅娜出一种初恋的活力，点燃了肖承均的直觉，他全读懂了她瞬间妩媚的回眸。走出角门，越发泛红的夕晖重新照耀着他们两个，照着他的乌亮的头发和她的柠檬黄百褶连衣短裙，在仅容两人并肩行走的青色大理石露天台阶上走下来，她略微以香肩碰触了他光裸的胳膊，瞬间的温软馨香，是偶然独享的美妙触觉。

这时，小管叫着喊着跑过来，气喘吁吁地说：“于老师让我帮着你拿。”当小管和肖承均一人提着一兜子甜杏走回来，有说有笑的后面是肖承均心里别样的滋味，他手里不仅仅提着杏，心里还装着没有询问归期没有说再见的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