炊烟有望 地瓜
拖拉机 / 来耕地 / 大官小官都愿意 / 大官吃香香 / 小官喝汤汤 / 小狗馋地直汪汪 。
双土大队终于迎来了机器磨面和“铁牛”（拖拉机）耕地的时代。大队在村东头的一家敞篷里按上了磨面机，柴油机带动的巨大的机器轮子甚是威武。那时的圆铃公社就一台东方红铁履带拖拉机，按着联络顺序往返于各个村落的大田里。在双土村那些六七岁左右的娃儿，一听到了拖拉机马达声就往大街上跑，迎着拖拉机，跟着拖拉机一路的观看一路的奔跑，一路唱着那首歌谣，一直跟到大田里看着拖拉机雪亮的犁铧翻开湿润的暗褐色的泥土如波涛般翻卷开来，亦如大海一般地大片铺开。
拖拉机给二队的玉米地耕地，给一队耕地瓜地。一队是沙土地，也就是白土地，适合种植地瓜，二队因为是红土地，主要是种植小麦玉米，少量的种点地瓜。县里号召多种地瓜是因为它高产，能有效地解决吃饭问题。跟着拖拉机的后面孩子们，一边唱着歌谣，一边捡拾茅根，捉蚂蚱蟋蟀，一直玩到尽兴才肯回家去。——“拖拉机 / 来耕地 / 大官小官都愿意 / 大官吃香香 / 小官喝汤汤 / 小狗馋地直汪汪” 。
“承均起来，承均起来，挛地瓜去。”大清早肖玉芬喊着，肖承钧睡眼惺忪，迷迷瞪瞪地胡乱穿上衣服，当他真正醒来，看到三抽桌面上，自己不经意间一滴泪珠儿，在木桌上逆着光冒着微微的热气。天虽然还没下雪，但已是寒气逼人。一些淡淡的雾气，丝丝缕缕地飘入屋中。
对于成年的肖玉芬，最诱人的还是一队里大片白土地瓜地，拖拉机铁犁后面哗哗翻开的湿乎乎新鲜的土壤，里面能露出抓地瓜漏掉的地瓜，红皮或者黄皮白瓤或红白瓤地瓜，对于经历过饥饿的她们，那诱惑力可想而知。大姑娘小伙子和半壮孩子们用铁攫或铁三齿挛地瓜的目标就是第一生产小队的大田。肖玉芬领着弟弟肖承均，肩上扛着铁三齿，手里拿着布口袋，臂弯里提着篮子，来到本村后一队的沙地，大片的地瓜已经收完耕完。寒雾茫茫，野外的秋虫鸣叫已越来越繁密。双土大队的土屋树木，那道残垣及断柳的剪影与雾色黑白相间，宛如疏体水墨画。大田里，有些人影在雾中，一听声音，是同村的一些男女青年和小孩。一些姑娘小伙子已经开始了自己的“领地”复垦，肖玉珊肖承建肖承永肖承远也在挛地瓜的人群里。
肖玉芬沿着一道道犁沟一片片得捣土，不时会有埋藏深的跑瓜，肖承钧帮着往袋里捡地瓜，忙地出汗很辛苦，倒也停有乐趣。“傻二来了。”有人说。傻二是邻村洼里村的傻子，后面跟着他的母亲拎着口袋。儿子大约20岁左右却很像四五十岁的样子，黢黑多皱的脸，一身褴褛的皂青衣裳，裤管只挽到小腿肚子。
“他是俺姨家那庄的，俺姨家的邻居。那庄地碱的厉害，地瓜也不大长。说是挨着强梁邻居会挨欺负，其实挨着弱邻居也不肃静。家里穷，院墙很低很矮，相互都能看到端碗里的东西。俺姨家东邻是一个老头老光棍，南邻就是傻二家。一次俺到姨家，东邻的北屋里大吵大闹的，忽地扔出一只破搪瓷缸子，忽地又扔出了一双筷子。我问俺姨，姨说‘光棍也有混腻歪的时候，腻歪了就自己和自己志气。一会儿就会好，不信，你看着，他会把缸子筷子都捡回去。’还真是呢，不一会儿，那老头驼着背，从屋里出来，弯下腰把缸子筷子都拾起来，默不作声地回自己屋里去了呢。”肖玉珊这样说。
“傻二家也很有意思。有一次，我听到傻二和他老娘打仗，叫着喊着把他老娘一直拖到大街上去，嘴里嚷嚷着‘咱打离婚去！咱打离婚去！’”肖承建笑着补充说。“傻二别看傻，也爱美。《红灯记》电影他倒不感兴趣，县梆子剧团在我们这两个公社巡演，他一场不落，总是早早坐在前台下，等着小妞出场，小妞那扮相真是好看，三十好几的人了，演十八九的大姑娘，活灵活现的。有人问他找媳妇吧？他说找。找啥样的？就找小妞。哈哈哈哈，傻二别看傻，也爱美女。”肖承永说。
双土村的年轻男女一见傻二来，立即都来了精神，半天疲惫呆倦的眸光变得明亮逼人。人们放下手中的工具，围过来看热闹。这时候，傻二已经开始在一块地上掏土，身后是他的老娘，他只管捣土却看不到地瓜，已经斑白头发的老母亲则在后面仔细捡拾裸露的地瓜。四邻八乡的人们都知道，他是一个傻子，他能为了得到一个小地瓜就学几声狗叫，还会真的呕吐一番，然后，别人就丢给他一些地瓜。
“过来傻二，这里有地瓜。”一个小伙子首先挑逗。“来吧，学一声狗叫，就给一块地瓜。”这时，女孩们也跟着起哄。那人的母亲，忙直起腰警告说：“女孩子家远着点，他会不说人话的”。肖玉芬肖玉珊还有其他的姑娘们，她们不听，她们还和小伙子们一起你一声我一声逗引傻二。傻二只是捣土，潮湿的新土地已经成了一大片。
他总算停住手，抬起脸，眼皮耷拉着，眼睛小而灰暗无光。这时，肖玉珊脖子的红围巾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他直勾勾看了老半天，毫不羞怯，也无表情。傻二的注视使肖玉珊有点怯生生了，但还是硬着头皮说：“学声狗叫，给你一块地瓜”，肖玉芬也在起哄：“对，学一声，给一块”。他立即学了一声，是小狗的叫声，真是惟妙惟肖。人们哄然大笑。“再学一声，再给一块”。他接过地瓜，又学了一声。人们很开心。一个小伙子说：“吐（呕）一口，给二块”，因他知道傻二的“绝活”，为了多得一块地瓜，他果然哗地呕吐了一地的糜食，粘黄熏人。这时，人们傻了似的愣着神盯着这一摊糜食，没有了笑声。
傻二已经走向肖玉珊，大声说：“我要媳妇！”人们猛然醒悟，也不顾傻二母亲的阻拦，雨点似地将地瓜投向傻二，他萎缩一团，抱着头，但还是弄得鼻青脸肿。人们一哄而散。肖承均第二次认定姐姐肖玉芬心硬，他看到姐姐投的两块地瓜都重重地砸到了傻二的头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