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与“邨”的对话
有朋友问:“前一阵子上海人为'村’和'邨’争论不休,'村’和'邨’到底怎么理解”。实际上此只是一个怎么理解“异体字”的问题,不值得大惊小怪的。
清代著名文字学家段玉裁《说文解字注》:“邨,本音豚,屯聚之意也。俗读'此尊切’,又变字为'村’。”古代没有汉语拼音和注音字母,为文字注音的方式主要有两种,一种就是找一个读音一样的或相近的的字为另一个字注音,还有一种就是“反切”注音,就是取一个字的声母和另一个字的韵母为第三个字注音,所谓的“此尊切”,就是取“此”的声母c,和“尊”的韵母un,这个字的读音就是“cun”。段玉裁这段话的意思是:邨,本来念豚,就是屯聚的意思,但是,民间或许多地方把'邨’念如cun,后来,许多地方就以形声字的方式把“邨”写为“村”。《集韵·魂韵》“村,聚也,通作邨。”《正字通·邑部》:“邨,墅也,聚落也。”“墅”字由“野”和“土”组成的会意字,《尔雅·释地》:“邑外谓之郊,郊外谓之牧,牧外谓之野”,意思是:城市的外面叫做“郊”,“郊”的外面叫做“牧”,“牧”的外面叫做“野”,所以,“野”就是远离城市的荒郊野外。《玉片·土部》:“墅,田盧也。”陆游《春晚苦雨》诗:“垂老卧村墅,雨寒欺病身”,“墅”的本义就是远离城市的农村房子。达官贵爵、豪门巨贾住在城里,他们往往会在郊野有庄园、有房子,这样的房子或住宅叫做“别墅”,与英文villa异曲同工、殊途同归。实际上,中国的北方农村的自然村落往往叫做“tun”,写做“屯”或“邨”,真如《说文解字注》所说的“邨,本音豚,屯聚之意也。俗读此尊切,又变字为村”。
“村”与“邨”是异体字,就是同一个字的不同的写法,使用了千年,没有什么区别。只是,一些地方,尤其是南方,一般写作“村”;而北方人把农村的聚落称之为“屯”或“邨”,没有优劣之分、等级之分,古人没有异议,现代人也没有异义。
长期居住、生活在农村里的人羡慕城市的繁华,而城里居民喜欢农村的恬静生活。进入20世纪后,上海房地产商为了吸引租住户,有意识变换住宅区通名,如早期上海的弄堂名称一般使用“里”,房地产商别出心裁改为“坊”、“别墅”、“村”等,但是,南方人或上海人理解的“村”就是“农村”、“乡下头”,为了避免与“农村”混为一谈,就使用上海人比较陌生的“邨”或“新邨”。上海曾经有过多少个“邨”,难以统计,一般说,上海称之为“邨”的里弄住宅建设稍晚,大多建设于30年代,地段“闹中取静”,也就是说是质量较好的住宅。
建国前,中国学龄儿童入学的比例很低很低,文盲和半文盲的人数很多很多,建国后,中国政府全力以赴开展“扫盲”运动,为了克服繁体字识字、写字的困难和适当减少汉字常用字的数量,积极推广和实行汉字改革,其中就有压缩异体字的数量,规定,“村”为规范字,“邨”视为“村”异体字,在规范的出版物或公共场所,统一使用“村”,不能使用“邨”,所以官方的文件、文书和报刊杂志、书籍等统一使用“村”,原有的“邨”一律改为“村”,上海的许多称之为“邨”的里弄在户籍登记、通讯地址等改为“村”,新建的工人新村也统一使用“村”,如“曹杨新村”、“曲阳新村”等。当然,刻在门楣上的字改不了,也没有强行改正的必要。“文化大革命”名义上是一场文化运动,实际上则是一场对文化摧残的运动。上海的弄堂大多有一个吉祥的弄堂名称,在弄堂口的门楣上镌刻弄堂名称,“文革”中这些“弄匾”被认为是旧社会留下的“封建社会和资本主义残余”,属于“四旧”,许多弄堂的“弄匾”被铲除。改革开放后,许多市民感觉到被铲除了字的“弄匾”是空空如也的一块白板,很不好看,也很不吉祥,于是,许多弄堂自发在“弄匾”上补上弄堂名字,因为“村”是法定的规范字,而“邨”是异体字,重新许多弄堂牌匾,部分恢复使用“邨”,不少弄堂写做“村”。前面已经讲过,“村”与“邨”是异体字,“村”是规范字,“邨”是异体字,没有优劣、尊卑、褒贬、等级之分,只是,在规范的文书、出版物应该或必须写做“村”。以前把“弄匾”的“邨”改为“村”没有错误,也无伤大雅,如今恢复使用“邨”也没有错,没有必要大惊小怪、小题大做。
薛理勇
1947年9月出生于上海。1981年大学毕业后即入上海市文物管理委员会,参加筹建今上海市历史博物馆。从事上海历史,中华文化风俗历史研究。现任上海市规划委员会咨询委员会委员、上海市非物质文化遗产委员会委员等。已经出版的著作有《外滩的历史与建筑》、《上海租界史话》、《上海洋场》、“薛理勇说老上海丛书”等约六十余本;主编《上海文化源流词典》《上海掌故大词典》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