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崇明||【小说】毕业歌(下)

           毕  业  歌 (下)

       人生是一首无韵的歌
                        ——《序》

                             文/赫崇明
                        (八)

“五一”节前夕,局党委通知要城桥在“五四”青年节时,去局机关给全体青年团员作报告,《中国青年报》记者也打来电话要求采访城桥。“这叫什么事嘛?好端端的平静生活硬是叫这帮无聊的记者给打乱了”城桥愤愤地说。

“人怕出名猪怕壮”,六月,铁道部组织一个“铁路系统先进青年报告团”,到全国铁路系统去做报告,城桥一走就是三个多月。一种荣誉感感染着钱线线,她高兴的同时,在内心深处也隐隐的凭生出一种莫名的不安来。

秋天来到黄土高原,原本就荒漠的塞外边关,天高云淡,大地苍凉。一行大雁排成“人”字形向南飞去,长空雁叫霜晨月。钱线线心里空荡荡的,她掐指算来城桥已经走了三个多月了。尽管铁路系统有路内电话,也没少和城桥通话,但是毕竟人不在身边。天凉了,城桥应该添衣服了,他走的时候只穿一件的确良衬衣,一条工作服裤子,连个工作服上衣也没带。邮又没法邮,他们报告团一天一个地方往哪邮呢?也不知道他自己能不能买一件上衣?钱线线这样念叨着就睡着了。忽然,电话铃声响了,是钱处长打给钱妈妈的,让她转告线线:城桥回来了。线线没等妈妈说完,就抢过电话要问个明白,可是电话那端的爸爸已经放下了。

钱线线见到城桥时吓了一跳,黑瘦的脸上一双深陷下去的大眼睛空荡荡的,没有一点光泽,像个大病初愈的病人。“你这是怎么了?病了?”钱线线心痛的问道。“没有啊,这不是挺好的吗”城桥回答说。这一次巡回报告城桥随报告团走了20多个铁路局(工程局),大小报告做了20多场。“务虚,纯粹的务虚”城桥愤愤地说,他讨厌这种务虚。政治生活漩涡一旦卷进去,就很难自拔了。钱线线没有理会城桥的感慨,她帮着城桥打理东西,洗衣服,整整忙碌一小天。

晚饭的时候,钱线线带城桥回家去吃,钱妈妈做了一桌丰盛的晚餐。钱处长拿出一瓶山西竹叶青酒,要和城桥喝几盅。城桥抬头看了看钱线线,钱线线点点头,这一幕被钱妈妈看在眼里,她什么也没说笑笑端菜去了。席间唠起了这次报告团巡回报告的事,城桥发了不少牢骚,决定退出这场政治游戏,安下心来一门心思搞技术。钱处长点点头表示认同城桥的看法,但是,钱处长又补充一句:“青年人也不应该偏离政治太远”。

                     (九)

第二天,城桥换了一身新洗过的工作服,一大早就随施工的工人们去了施工现场。桑干河大桥全长7290.48米,23个桥孔,24个桥墩台,是3202线上一座大型的钢筋混凝土桥梁,战略位置十分重要。22个桥墩已经竖起来了,像22根擎天巨柱直刺苍穹。架桥机张开长长的悬臂,将几十吨的预应力混凝土桥梁吊装起来,缓缓驶向墩台。一个身材魁伟面如紫铜的工长,吹着哨子指挥架桥机把桥梁定位落下,从地面看上去工人们好像在天上作业。城桥端起照相机抓住这瞬间的辉煌。城桥虽然是个业余摄影爱好者,但是他的不少作品已经在多家报刊上发表了。在铁道学院读书时他的作品《一堂课》就获得过银奖。钱线线在工地上跑前跑后的忙乎着,虽然她只是个中专生,但是工人们还是习惯叫她“大学生”。开始的时候钱线线还做过解释,后来习以为常了,叫就叫吧。反正她正在读铁道学院的函授生,总有一天这付引号会拿掉的。

忽然有人喊道:“出事了!”大家抬头往桥面上一看架桥机的长臂耷拉下来一半,一片桥梁也倾斜下来了,情况十分危急。城桥二话没说,飞快地跑上墩台,爬上架桥机,围着吊臂绕圈的看,他要找出事故的原因。原因找到了,但是已经不能用人工的办法把吊臂恢复到原来的位置了。于是城桥指挥吊塔操作工,提高吊臂的位置,把桥梁的低段部位放置在墩台上,然后把桥梁的高端部位缓缓下移,平稳的把桥梁放置在墩台上,挽救了一场事故的发生,大家都松了一口气。

钱处长闻讯立马赶到现场,激动地握住城桥的手,连声说着感谢的话,这使城桥很诧异。

                     (十)

第二天,各种媒体的新闻记者又来了一大帮人,要采访城桥,可是,城桥没有跟任何人打声招呼就走人了。工程处党委罗书记问钱线线找人,钱线线说她也不知道城桥去了哪里。半夜时分,钱线线看见城桥宿舍的灯亮了,灯下的城桥不知道正在忙乎啥?后半夜的时候,钱线线从睡梦中醒来,看到城桥宿舍的灯光熄灭了,月光却分外的皎洁起来。

钱线线从食堂打来早饭端给城桥,发现城桥的宿舍门依然的挂着一把乌黑的大锁。“该死的家伙,搞什么鬼?”钱线线气愤地用脚猛踹几下房门,手里的稀饭撒了一地。夜里,钱线线没有看到城桥宿舍里有灯光亮着,一连几天都没有一点城桥的踪影。“这个该死的家伙,搞什么鬼?”钱线线嘴里骂着心里却掂记起来。

星期天的早上,天下起雨来,淅淅沥沥的雨滴,砸在窗棂上仿佛砸在钱线线的心头。望着窗外迷雾茫茫的深绿色的管涔山头,钱线线的泪水掉了下来。

忽然有“笃——笃”的敲门声,城桥应声怯怯地走了进来。钱线线激灵的一下子从床上蹦了下来,一把抱住城桥“哇——哇”的大哭起来。城桥慌乱的把钱线线安抚在椅子上,然后给钱线线讲述了他这些天的经历。

原来城桥跑去洛阳桥梁机械厂,去找设计师们探讨架桥机悬臂屈伸问题去了。他把自己绘制的草图交给设计师们并且详细地谈了自己对悬臂屈伸问题的看法。设计师们很重视城桥的建议,经过再三的计算审核通过了他的设计方案。在生产新的悬臂时将采用他的合理化建议,解决了困扰施工者多年的悬臂屈伸问题,设计师们祝贺城桥的成功。

城桥连夜返回工程处,给处党委写了一封厚厚的汇报材料。“太好了,太好了”钱线线孩子一般地跳了起来,在城桥黑瘦的面颊上狠狠的亲了一口,然后飞快地跑了出去。城桥愣愣地站在那里,用手抚摩着被钱线线亲吻过的地方,脸上感觉火辣辣的。

                      (十一)

处党委表扬城桥是“有心人”,号召全体工程技术人员向他学习。原来,城桥去洛阳桥梁机械厂去找设计师的事,曾向钱处长做过汇报并得到钱处长的支持,只是对外保密罢了,所以闹出了城桥“不辞而别”的事故。

钱处长让城桥把《设计意见书》整理成一篇论文,转寄给他时任《铁道桥梁》杂志主编的大学同学翁绳弼帮助发表。不久,这篇论文在《铁道桥梁》上发表了,引起整个铁道工程界的关注。铁道桥梁研究院来函与工程处商调城桥去铁桥院工作,钱处长把信函交给城桥征求他的意见,城桥很干脆“不去!”把对方给打发了。钱线线问城桥:为什么不去?城桥回答:“你知道。”

                     (十二)

冬天来到黄土高原,一场大雪给大地穿上一层银白色的地衣,管涔山峰也披着雪白的戎装,像一位要上战场的将军。枯水期的桑干河偃旗息鼓,华丽转身变成了一条涓涓流淌的小溪了。

城桥端着照相机一会让钱线线站在巨石前留个影,一会又让她在苍松下照个像。两个年轻人忘记了天寒地冻,在桑干河谷里疯淘了整整一个上午。太阳垂直照射到雪地上的时候,是距地最近点。钱线线跑得热气蒸腾,她把枣红色的绒线围巾撤了下来,一张红苹果一样的笑脸在阳光下愈加的灿烂起来。城桥冲动地抱住钱线线一阵狂吻,钱线线倒在城桥的怀里娇滴滴的接受着这甜甜的爱恋。

忽然,城桥拎着照相机飞快地向远处跑去,“帽子掉了!”钱线线拾起城桥的棉帽子追了上去。

                     (十三)

接到学院的《通知书》,当天下午城桥就乘坐“太原——北京”的特快列车去铁道学院了。

XXX的报告在学院的“詹天佑大礼堂”举行,不独是铁道学院的学生,还有附近钢铁学院、地质学院、石油学院和邮电学院的学生代表以及和城桥一样接到《通知书》的,当时在学校颇有影响的十几名学生代表参加,报告是由北京市高教局主办的。

会后,学校组织了一个小型的座谈会,城桥应邀参加。第一次和XXX近距离接触城桥有些激动,这是一个东北汉子,魁伟的身材,紫铜色的面庞,第一眼看上去不像是个大学生,倒像是个农村生产队长。XXX语调不高,但句句话都是铿锵有力的,对领袖的反对资产阶级法权的理论有着独到的见解,讲话切中要害,使参会者受到了心灵上的震撼。

在回晋的列车上,城桥反复咀嚼着毛主席的一句话:“知识青年到农村去大有作为”,一幅广阔的,壮丽的图画在他的心中越来越清晰的描绘出来了。

                      (十四)

钱线线开着吉普车来接站,城桥抱歉的只说了一句话:“时间太仓促了,没有给你买件礼物”,就再也不做声了。两眼直勾勾地望着前方,心事重重,若有所思的神情令钱线线大为不解。她侧过头来瞄了城桥一眼,要说什么终于没有说出口。

第二天刚一上班,城桥就找到钱线线,他把一封写给处党委的《申请书》交给钱线线,城桥要求回乡当农民!“my God! 这是一个多么荒唐的决定,发烧了么?犯疯了么?”钱线线呆呆的看着城桥,泪水无声的从眼角流了下来。“不是发烧,不是犯疯,这是我想了三天三夜做出来的决定”城桥真诚的、平静地说。随后,他把XXX的报告和学院座谈会纪要递给钱线线,“你回去仔细看看,好好想想,希望你能支持我的决定”城桥诚恳地说。一整天钱线线都没有出屋,午饭也没有吃,她呆呆的看着眼前的这些文字材料,一个字也看不进去。她泪流满面,喃喃地对自己说:“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处党委很重视城桥的申请,安排专人去工程局党委汇报。经工程局党委研究并报请铁道部同意,批准了城桥回东北老家当农民的申请。城桥在他的人生岔路口又迈出了至关重要的一步。下定这个事关前途命运的决心,城桥义无反顾,誓言如虹。当然他要放弃许多东西,包括他的钱线线……

钱妈妈做了一桌丰盛的晚餐给城桥践行。席间,钱处长郑重地对城桥说:“你回东北老家当农民,线线在工程局工作,相隔几千里路,光靠一纸书信维系感情是很困难的,你和线线好好谈谈,做个结论”。钱处长又接着说:“大诗人但丁说得好——这个世界用感情对待是悲剧,用理智对待是喜剧,望你俩三思”。钱线线低着头,泪水无声的流着。城桥看看线线,回头对钱处长和钱妈妈说:“谢谢钱处长和钱妈妈对我的关爱,我会和线线处理好这件事的,绝不能给你们添麻烦”。钱妈妈看着泪流满面的女儿眼圈红了起来,她抹了一把眼泪,站起来给城桥和线线的餐碟里夹满菜,责备丈夫不该在饭桌上说这些话,影响大家的情绪。钱处长也觉得话说的不合时宜,于是,话锋一转讲起了他去美国的见闻。其间,钱妈妈不时的加进一些话语,努力调节着就餐的气氛。殊不知在城桥和钱线线这对年轻人的内心深处有着怎样的倒海翻江的情感浪涌。

钱线线把城桥送上“太原——哈尔滨”的列车上,列车缓缓的启动了,城桥在窗口向钱线线说了声:“保重!”泪水哗的一下子就流了下来,这一刻城桥才真正意识到,他对钱线线是怀着怎样的刻骨铭心的爱恋的。钱线线用手捂着脸跟着列车跑,城桥清楚的看到大滴大滴的泪珠顺着钱线线的面颊流了下来。轰隆隆的火车车轮好像是在钱线线的心头碾压过去,她的心在流泪,在流血……

                      (十五)

收到城桥的来信已经是一周之后的事了,钱线线从工地回来,收发室的祁爷爷递给她一个厚厚的黄牛皮纸信封,钱线线的心猛烈地跳动起来,她一口气跑回宿舍,把房门关上,小心翼翼地拆开信封,城桥那行云流水般的狂草立即映在眼前:

想念的线线,my dear!

见字如面:

我顺利的回到生我养我的故乡,受到故乡领导和乡亲们的热烈欢迎。第二天,我就参加到轰轰烈烈的“农业学大寨”的改天换地的斗争中去了……

我反反复复地想了好几天,我选择了这条道路,无疑斩断了我们继续交往的途径,你我远隔千山万水,光是思念就会毁了我们的一生,在这里我不得不说我们俩最明智的选择就是分手!我的未来不可知,政治这东西,一旦沾上边就甩不掉的,我最讨厌的东西,最终我还是卷了进来,这趟浑水我不趟也得趟了,潮头冲浪,大起大落,结果是什么?只有天知道……你在工程处工作还是相对的平稳些,没有大的波澜,也没有大的起落,希望你能找到一位志同道合的好伴侣,相亲相爱走过一生,我在遥远的东北边陲祝福你们……

“混蛋,王八蛋!”钱线线把信撕得粉碎,扔在地上又用脚狠狠地跺了两下,泪水就哗哗的流了下来。“不行!我得写信告诉这个混蛋,我钱线线非他不嫁,我要等他一生一世……”钱线线狠狠的说着,使劲地抹了一把泪水,飞快地把信纸铺展开来……

       2014.5.27于双城堡
 

赫崇明:

     黑龙江省作家协会会员,著有《城桥》《崇明岛之绿》《拾之穗》等小说、散文、译文集。

谷亮:

  70后,自由职业者、主持人、教书匠、演员。无科班出身的光环,千禧之年与麦结缘,而立之年方幡然醒悟:此生应属于舞台,遂创立主持工作室。

为了传承主持和声音艺术,开始带成人学生,因成人学生时间无法满足教学的热忱,不惑之年起像带小徒弟一样带播音主持与表演班孩子,成立教书匠谷亮私塾。

【联系方式:138037730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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