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离”却“不失所”的骄傲——印度帕西人展随感
2016年5月,全印主要城市同期举办帕西人的历史与生活展览,新德里的国家博物馆、英迪拉·甘地艺术中心和现代艺术博物馆都有不同主题的相关展览,因为工作关系,碰巧都去看了,很有一些感慨。
“帕西”是“波斯”的谐音,帕西人也就是波斯人。公元8世纪至10世纪,伴随新兴的阿拉伯帝国对波斯萨珊王朝的战争、占领以及伊斯兰化的宗教政策,一批笃信琐罗亚斯德教(在中国称为“祅教”)的波斯人离家出走,主要经海路进入印度的古吉拉特和孟买等地区,形成了聚落,遂在异域繁衍生息。
印度的情况虽比波斯好些,但帕西人的生活也几经坎坷,既有与当地政权与土著民族的矛盾,也有后期与印度穆斯林王朝在宗教信仰和经济利益方面的折冲,其间不乏流血冲突和人口消长。
但帕西人最终在印度这块土地上站稳了脚跟,办法一是妥协,二是坚守,三是搭车。就像一个三脚凳,三位一体,才能坐得稳稳当当。
“妥协”就是尽可能与统治者保持良好关系,接受当地国王的命令,放弃波斯语和波斯服装,改说古吉拉特语、印地语等当地语言。妇女改穿纱丽,男人解除武装。帕西人还同意不参与政治,籍此换取不服兵役,可从事农业、贸易和手工业,缴纳与当地民众相似的税赋。
“坚守”的是自己独特的宗教信仰、世俗生活和教育体系。帕西人高度重视教育,普通人文化程度远高于当地民众。帕西人虽不能正式教授波斯语,但家学未断,对本民族的文化和历史认同感很强。帕西人恪守对琐罗亚斯德教的信仰,代代相传,心诚意笃,将之与民族血脉与文化存续水乳交融。琐罗亚斯德教讲究教徒平等,与印度教的种姓制度差异明显,也因而保持了教徒间的凝聚力。即便在波斯本土琐罗亚斯德教日渐式微的情况下,在印度的帕西人仍克服重重困难,精心保存象征宗教和民族根脉的圣火,保持独特的教区管理与祭司制度,让祭司始终受人尊崇且传承有序。印度的帕西人男女到7岁时要举行入门仪式,由祭司授予圣衫和圣带,圣衫用白麻布缝合,前后两面象征过去和未来,含追思祖先、嘉惠子孙之意。
拜火是帕西人以及琐罗亚斯德教的特色。琐罗亚斯德教义将光明与黑暗、善与恶的斗争视为世界的本源,崇尚光明,火因此至为神圣。印度的拜火庙中都设有祭台,在教徒家中和工作场所也燃点圣火,点燃和保存圣火都要举行繁复的仪式,并使用特制的器具,所有教徒为避免呼吸与唾沫影响到圣火,往往要带特制的面具或口罩,戴口罩的习俗沿袭至今,演变为正式的公共场合也要裁块小纱布挡住呼息。
“搭车”就是帕西人缘于千百年独在异乡为异客的生活,养成了极为敏锐的政治和商业嗅觉,不管是莫卧尔王朝、西葡荷法短暂的殖民时期还是英国两百多年的殖民时期,以及后来一战、二战期间的印度民族独立运动阶段,帕西人都与现实政治若离若即,和内外多重政治势力关系良好,特别是帕西人擅长把握政治变迁和时代大潮下的商机,善于在外来经济与土著经济的夹缝中求生存,借助统治者的大船把自己小船上的生意做得风生水起。航运、纺织、瓷器、茶叶、棉花、鸦片,哪能赚钱做什么,出现了很多成功的帕西企业家、银行家,当然最成功的是代理人、经纪人和买办商人,这就让帕西人迅速积累起财富,成为印度举足轻重的经济力量。
帕西人最引以为荣的近代人物,是塔塔老爷子,这个看上去沉默寡言、城府极深的商人于1887年成立塔塔父子公司,今天已成为全印最大的私营企业也是典型的家族企业,涉足印度国计民生的诸多领域,其中就有著名的泰姬陵连锁酒店和塔塔钢铁集团。塔塔公司最风光的时候,产值一度占到全印GDP的6%以上。
印度独立后最著名的军人也是第一位陆军元帅马内克肖是帕西人,原子科学家霍米·巴巴是帕西人,印度共和国三色国旗的设计者卡玛女士也是。巴基斯坦的国父真纳的妻子佩蒂是帕西人,英迪拉·甘地的先生费罗兹·甘地也是。此外还有怡和洋行的创始人渣甸、英国皇后乐队主唱墨丘利、印度国大党政治理论家和作家瑙罗吉。印度的帕西人占印度总人口不足万分之一,却产生了如此多的名流明星,不能不让人感叹。
时至今日,印度的帕西人有6万多,如果计算遍布全球的琐罗亚斯德信徒的数量,印度的帕西人占了近一半。有意思的是,展览中一幅图示中说,中国香港和大陆今天各有204位和21位信徒。
帕西人与中国关系密切,早年的琐罗亚斯德教徒除流亡印度,还有相当一部分前往中亚和中国,在唐朝的敦煌、天水、长安、洛阳等地安居乐业,成家做官,祅教寺庙的遗迹和史料至今尚存。祅教教义简洁明快,组织形式严密,有点秘密结社的味道,其与摩尼教、佛教、道教等融会贯通,形成了各种民间宗教流派,为宋元明清各种农民武装所用。中国人熟悉的尼采的哲学名著《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其中“查拉图斯特拉”就是“琐罗亚斯德”的另一种音译。
到了近代,帕西人随传教士、东印度公司和英国官员前往中国,广州、上海等地多有他们的身影。鸦片战争前林则徐在广州打交道的印英商人中,就有不少是帕西人。今天广州长洲岛上保存着帕西人的墓地。帕西裔人罗旭和曾是前香港立法局首席华人非官守议员,参与过省港大罢工的斡旋。
所以,在新德里的展览上,可以发现很多中国元素:帕西商人绘制的反映晚清官场和社会生活的各种油画,他们拿回来的精美中国工艺品,18世纪的花瓶上多为中式仕女和花鸟。还有大肚弥勒佛形象的储钱罐,居说重视储蓄的帕西人很喜欢这个东西,几乎每家都有一个。
帕西人的故事还有很多,颠沛流离却不失身心栖居之所,一颗颗种子在陌生的土地上生根发芽、开花结果。就同样生活在世界各地的中国移民而言,对帕西人的历史及其与中国的联结似乎关注得太少。尽管海外的中国人和印度的帕西人有很多的不同,但对自身文化的骄傲与坚守,以及在当地必要的变通、适应和腾达,却是可以互通互鉴的。
祝帕西人好运,也祝世界各地的移民们安居!
(刘劲松:中国驻印度使馆临时代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