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我们都是疯子

一部好的电影应该尽可能地展现这两个维度：一个是视觉的维度，繁复精雕，冲击力强；一个是思维的深度，精要直接，回味无穷。虽然这个时代已经不是文字与图像的年代，是一个综合视听享受的时代，但人们依然诉求电影所带来的思想的冲击。我不敢说电影你好，疯子就是思想的交锋，但你好，疯子！是一部好看的电影，有点悬念有点思考，刚开始整个感觉像是电锯惊魂的片头，几个陌生的人在废弃的厂房内醒来，不知时间与空间，大家互相猜疑互相指责，而后是这几个人得知自己被当成了神经病被关进了精神病院，为了证明自己不是神经病而努力做出了很多神经病的行为举止，在这般情境中，很容易完成自我辩解，自我确认，自我否认的精神之旅，最后，影片虽然用只是一个神经病的人格分裂来结局，但演技得当，不失氛围，让人思考其影片的寓意。

本来我期待影片能从社会心理角度，现代化把人异化的角度，阐释是如何把正常人逼成神经病的，我还真没想到是用多重人格来贯穿影片。尽管我以为现代社会，每个人基本上都有些人格分裂，言行不一致，人前人后不一致，自我分割，自我切换，自我调整，梦境与生活的纠缠，理想与现实的对抗，我以为都是人格分裂的先兆。而且，我还记得翻过《24重人格》一书，是得病之人韦斯特将他自己人格分裂的经历写了出来，在他描写接受治疗的过程中，尽量呈现一颗受伤的心灵，以及他尽力维持与亲人关系，对一种正常生活的渴求。但那时我翻书的时候并没有太多的感觉，我在生活中还没有遇见一个地道的人格分裂者，判若两人，变态变性的，所以我以为此书不过是文字的游戏，分别写这么多人，然后通过生活的细节来串联揭示在一个人的身上，让非常态的行为变得合情合理。过去的我把神经病、精神疾病看的比较轻一些。

在我与孩子所接触的这几年中，我忽然回到了生命的源头，精神的源头，我真的发现人可以这么地野蛮，这么地不通情理，这么地非常态，他们真的会不在乎别人的看法，集体的规则，甚至藐视成人的权威。前些天我还见着了我教过的一个自闭症的孩子，斜眼，流口水，人高马大的，可现在还需要妈妈牵着，一旦松手就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不可控的事情。我所遇到的自闭症孩子有吞吃铅笔的，有说自己杀了自己奶奶的，有把凳子从三楼往下摔的，甚至较为正常的孩子，也会说自己不想活了，很想从楼顶跳下去，一了百了。设身处地地为这些孩子的未来想一想，我真是惊出一身冷汗。我与他们一道画画，所做的非常有限，我还记得我单独与那个满口编瞎话，神情诡异地说着自己杀死奶奶的孩子相处的点滴，他总是画杀人犯，我就问杀了人后会怎么样。我要他在杀人犯旁边画个警车，杀人犯被警察带走。他似乎能把我的话听进去，倒是我教学中温馨的记忆。

过去我在《艺术教育随想录》系列文章里，谈到过中国的疯子艺术家徐渭，用锥子钻自己的阴囊，杀死自己的妻子，自杀好几次，可其笔下的写意画通透自在，酣畅淋漓，艺术不朽，与全世界最闻名的疯子梵高相比一点也不逊色，甚有过之。精神病一直就存着争议，有自己一整套的文化历史。天才与疯子着实也是一个老命题了，自古以来就相信，某些“天赋”就是给生理心理有缺陷的人的，且多数都是精神病人。公元4世纪，亚里士多德就在《诗学》里谈到了诗人要有天才，或者需要几分疯癫。在他们躁狂症发作的时候，就是出色的诗人，病一旦被治好，也就再也写不出诗句了。柏拉图也认为精神病是“神灵的禀赋”“把迷狂看做一件美事”，后来人们越来越相信“天才与疯子之间的距离还不到一根头发丝”“没有一个伟大的心灵不带有一粒疯狂的种子”。世界上有很多名人皆是疯子，都是自杀倾向者。说到自杀，我还想再提提海明威家族，作为1954年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海明威，作品充满了英雄主义色彩，但自己却是精神病患者，做过电休克治疗，多次尝试自杀，最后用猎枪对准自己的下巴开枪，把自己的头骨都打飞了，大作家以这种残酷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的生命。他的父亲也有很严重的抑郁症，拿左轮手枪把子弹送进了自己的脑袋。海明威的孙女是一位模特，曾在《花花公子》刊登过自己的裸照与自传，也算红极一时的女星，而后饮酒过度，癫痫，自杀，海明威家族自杀的人就多达5人。回到电影，有一个问题贯穿始终，那就是谁才是疯子？

“谁是疯子”真的是一个致命的问题，因为疯子是不会承认自己是疯子的，随即的问题就是该如何证明自己是疯子，又或者不是疯子，你一旦纠缠疯子这一个问题，你也就是开始有了疯子的意思了。在精神病人的意识里，是没有精神病这个说法的，精神病只存在于正常人的意识里，你觉得别人不正常了，与自己的语言行为不同了，太疯狂了，从而区别及证明自己是理智的，是正常的，所以指认且解释精神病就成了正常人的权力，甚至正常人不惜一切代价要证明精神病是有精神病的，要把与自己不同的人划为精神病，从而开始撒谎，虐待，制药，设定规则，树立概念，划清身份，建造精神病院，来充分说明自己有多么地正常。

其实，在精神病人的眼中，我们所谓的正常人同样是精神病，我们同样活在别人的监视及要求中，犹如在精神病院的摄像头里生活一般，不得自由。我们同样为了证明自己能行，自己能优于别人，而忽视自己的身体，忽略自己的感受，忽略自己的梦想，干着自己不喜欢的事。在现代社会，每个人的诉求都太多了，很难从自己的生命本体出发，去轻松面对生活，去合理安排自己的时间，每人都在急迫的时间里与逼仄的空间里挣扎，不知道活着的意义，犹如疯子，根本不知道自己要什么；犹如精神病人般的精神，虚伪、做作、执迷不悟。我们不断地做习惯性的解释，重复习惯性的动作举止，每一天都在重复着生活，其实疯子并不是失去理智的人，而是除了理智其他一切都丢失的人，而我们现代人就是活的越来越理智的一群人。不知为何，我突然想起了明代艺术家唐寅的诗：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或许这是每一个人心中自以为是所念及的吧……

你好，我们都是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