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日负暄:关于张中行先生的《负暄琐话》
我这个人,读书也讲究节气。清明头脑清爽,读些哲学类的书;立夏读些诗歌,解解暑期;立秋心情舒朗,适合读些散文。到了冬至,该读写什么书呢?冬至为农历十一月,按照十二消息卦的对应关系,十一月为复卦。冬至一阳生起,见天地之心。王弼在《周易注》中说:“复,则至于寂然大静。”什么书是“寂然大静”呢?我的心中不由自主的想起《负暄琐话》来。“负暄”正是冬日暖阳,和冬至不期而合。《负暄琐话》这本书,我已经读了快14年了。每次打开它的时候,心中总要产生一个念头:这是什么样的人,才能写出的文字啊!用王弼的“寂然大静”来形容是再恰当不过的。
张中行,可能是最早的“佛系”吧。而且他真是“佛”,当年曾在北平主办过佛学刊物,对佛学研究的很透彻。他的《禅外说禅》一书,也是很受读者欢迎的。不过他的“佛系”很不合时宜,和他一起生活的女作家杨沫,把他写成了《青春之歌》中的反面人物余永泽。
张中行也是个“慢热型”学者,一辈子躲在象牙塔里,和姜太公一样七十多岁才“成名”,而且“热”的不可收拾,也许他自己也想不到。不仅书“热”了,连同和杨沫的那段感情纠葛也一起“热”了起来。不过这些“热”都不是他想要的,看他的文字,永远是“寂然大静”。
张中行的文字和他的老同学、老朋友周汝昌、汪曾祺的文字是绝然不同的。张中行的文字风格和他研究佛学的而经历有关,真是不着色相。你从他的文字中,永远看不到周汝昌那种喜怒哀乐,也没有汪曾祺那种娓娓道来,妙语叠出。张中行的文字就是给人以枯寂,却内含精光,凝滞却不死板。如果从古人中找一个和他风格类似的,应该是北宋的陈师道。
《负暄琐话》是厚积薄发的作品。全书六十多篇文章,记人、或为大人,或为小人;记事,既有琐事,也有往事。关于书的内容,就不需多讲了。只讲一件事,我曾经在北京陶然亭公园里,花了一下午的时间寻找香妃冢而不得。后来读了《负暄琐话》中的《香冢》一篇,才知道香妃冢已经被拆掉了,只能在文章中找到记忆中的珍藏了。
《负暄琐话》第一版是1986年,由黑龙江出版社出版的。不知道为什么中华、三联这些近水楼台,却被一个边疆出版社捷足先登了。此书一出,即被抢购一空。《读书》杂志的编辑扬之水女士,在她的日记中记载,1986年10曰19日,“辗转购得《负暄琐话》”。中华书局堂堂的编辑,尚且要“辗转”购得此书,可以想见当年的抢手程度。
扬之水女士的日记中,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其与张中行的交往的记录很多。兹举几例:二人第一次见面,是在1986年10曰19日,张中行夫妇正在吃早点。“两杯牛奶,小碟上数枚点心;广东枣泥,自来红和大顺斋糖火烧”,“从相貌到谈吐,令人一看就是老北京”。1987年10曰10日,“在校园中与张先生遇,邀我们去喝纯正的苏格兰威士忌”。二人在日常交往中,还多有诗词往还唱和。扬之水的“几度扶风待绛纱”,用在张中行身上是再恰当不过了。张中行写给扬之水的诗中“何如新择术,巷口卖西瓜”,却是歪打正着,扬之水当年曾经卖过西瓜。
以上东拉西扯的东西,不过是找点已经尘封了的记忆。正事莫过于读书。既然“先王以至日闭关”,闭关负暄之日,再读《负暄琐话》,以待“一阳复生”,正当其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