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月报】韩刚：上学（小小说）
上 学
韩刚
天刚蒙蒙亮，十四岁的小兰已经下床了。她早煮好了稀饭，正在蒸馍馍。妈妈在的时候，她只是帮着在灶前烧烧火。可现在妈妈不在了，啥活都得自己干。前些日子，她总是先做好稀饭。再叫前面住的大婶教她和面，蒸馍馍，擀面条。可这几天她不好叫了，学着自己做。可她就是做不好。
家里没钱买煤、她用柴草烧火，烟熏火燎。有时候烟熏得眼睛都睁不开……
小兰这样想着心情有些不安。她烧了一阵火，以为馍馍蒸好了，就站起来，搓灭了火。
刚一停，小兰就揭开了锅。因为九岁的弟弟小江已经到了上学的时候。她要让弟弟赶快吃了去上学。
不料馍馍没蒸熟。又死巴巴像石头蛋子。小江拿到手里嫌不好吃扔了。小兰气得直流眼泪----好不容易蒸出来的几个馍馍，他不吃。小兰扬起手。要打弟弟几巴掌。但又放了下来。哭着拾起弟弟扔的馍馍，一口口吃着。边吃边哭着说：“小江，你就吃吧。不吃咋上学哩？”小江见姐姐哭，也哭成了泪人儿。姊妹俩边哭边吃馍馍。
三年前的一天，下了一场大雨，小兰父亲披一块塑料布从地里回家，见一辆三轮车陷在泥水里。他不声不响地在后面帮推。推出三轮车后，回到家里没吃就睡了。当时有病的妈妈刚犯过羊羔疯。她和弟弟在床上也没起来。第二天，天亮后，她和弟弟要上学了，见父亲还在床上睡着。就到床边去推父亲。
但她父亲再也不会回答了。她父亲在睡梦中离开了人世。
父亲去世后她妈妈的病更加严重了，犯病的次数越来越频繁。
前年的一天。小兰放学回家，房门大开，母亲不见了。她就拉着弟弟满村叫着妈妈。到处寻找。野外沟河边。小池边……遍地都找到了，嗓子哭哑了。再没有见妈妈的踪影----她妈妈从此下落不明，杳无音信了。
第二天。小兰寻到学校办公室找到班主任老师。没说话，泪水就掉成了串儿。老师说；“小兰，怎么啦？有啥困难给老师讲。”小兰说：“老师，我明天不来上学了。我妈妈不见了……”
从此小兰和大人一样，担负起了家庭生活的担子。
她的这个家太穷了。除了两间破房子，全部家当不值一百元。洗脸洗衣没有水盆。她就在院里的一个烂水缸里洗。没有床，父亲活着时，用几叶木板串在一起，中间用草绳绑着做了一张床，夏天好过，她们俩拿着一张破席子。睡在地上。秋天一过。冬天来了。家里只有一床破被子。没有褥子。她把父母的几条不能再穿的烂裤子缝在一起。裤腿里装满麦草，放在父亲做的床上当褥子。房子多年没复修。四处露风。她俩只好靠在一块挤着睡，彼此温暖着对方。
家里没钱，她们俩没菜吃，没吃油，没吃肉。只有盐。做好馍馍后，小兰常常搅一碗面糊糊。下到锅里。放上盐。有时从地里回来挖些野菜。做成菜甩汤，喝着吃。家里有五亩地。打下来的粮食能吃饱肚子，但没衣服穿，没鞋穿，她看见别家的孩子，大人给买鞋，买衣服，常常掉眼泪。小兰知道弟弟的衣着鞋子只有她想办法了，那天她把打下的粮食，除留够口粮外。其余地拉到市场卖了。又买了最便宜的布料。她学着给弟弟做衣服，鞋子。她已这样做的时间长了。由于人小没劲，做的时候常扎不动针，用手使劲顶，用牙咬。有时针顶歪了。手扎得只流血。小兰强忍着不让泪水流出来。不让哭声放出来。饱含着眼泪又往下做。现在她终于学会了做衣服。做鞋子，弟弟这二年的鞋都是她一针一针缝出来的。——小兰不仅做针线活，主要干的还是桩稼活。
----犁地，播种，收割打碾全是她一个人干。小兰知道，桩稼活是个力气活也是个细活，没经验不行，没有力气更不行。父亲刚死去头一年，她妈妈还没有失踪。但因为有病，全部不能指望她妈妈，有时好心的邻居，还有她大叔就教她干活。但邻居大叔也靠种地吃饭，抢收抢种是虎口夺粮的时候，人家帮忙是好事，可不帮也无话可说，再说人家也不能放着自家的粮食不收来帮她的忙呀。可就这样第二年妈妈失踪了。家里家外所有的活只有靠小兰了。农忙季节，每天天不亮，就得先起来做好一天的饭。她弟弟吃过饭去上学。她用罐子带上午饭在地里干活。天黑透了才回家。
一到家经常浑身酸疼，动也不想动，只想躺下来睡一回儿、但她躺下是不行的。她弟弟回来没饭吃、她只有强打起精神又起来做饭。
收麦子的时候，别家有用收割机收的。但她请不起，也舍不得钱，她就一镰一镰地割。头上毒日头晒着，身上热风吹着。热，累，渴，汗水糊住了眼睛。胳膊被麦芒扎破。被汗水一浸，又疼又痒。麦子割倒了，她用架子车一点一点拉到公路上，让过往的车砸。然后是扬场。扬场是技术活、她干不好，只有用簸箕一点一点簸。小兰知道别人家有机器，但她没钱。请不起。有时候累得浑身都麻木了，干活都不连便了。别人家三天干完的活她得干十几天。
两间破房子七漏八淌的，顶上能看到星光。墙上裂开的缝能钻进人来。小兰记得，去年秋季，一连几天阴雨，那天夜里，她感到一块泥从房顶上掉下来，正好落在她们的床头上，小兰翻身跳下地，没顾上穿鞋，连忙把弟弟从床上扽下来。大声说：“小江，快跑！”刚跑到门外。“轰隆”一声，房子塌了一个角，正砸在她俩的床上。她下出了一身冷汗。假如再漫一点，她和弟弟就砸在下面了……
这时小兰姊妹已经吃完了饭，小兰在拿弟弟的书包让弟弟上学。在拿弟弟的书包时小兰又碰见了她已丟开了三年的书，小兰拿起来翻了翻。昨天晚上她梦见她背着书包还在上学的路上。她多么想读书啊！和她年龄一样的人还都在读书哩。可她把读书的心死了。她这一辈子不可能再读书的了。小兰这样想着把书包背在了弟弟的背上，从头上轻轻地拍着说：“小江！你要好好上学。咱不指望旁人，咱靠自己，姐姐再苦再累，也要让你上学，只是你自己得争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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