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种叫“原单”的奢侈品灰色市场｜卢曦采访手记

如果你是个有钱人，从来不在专卖店之外的地方买衣服、鞋子、包，你或许都没听说过“奢侈品原单”这个词。

原单，卖家的说法是这样。

有一些品牌，做时装、皮具的居多，他们在中国代工厂生产，每到收货时，总会淘汰一些瑕疵产品。

少了一颗纽扣、有一些裂纹、脱线、染了污渍……诸如此类。

对于那些热爱时尚，却缺钱的顾客，这些瑕疵是多么微不足道啊！因为这些产品往往会以专柜价格的10－30%出现在各种渠道。

这是原单的起源。

在上海静安区老洋房一带，就有一家挨着一家的许多原单店。这些店铺装点得精致可爱，橱窗搭配漂亮新潮。

我的一位女性朋友曾感叹道，街边淘货的乐趣，是购物中心给不了的。如果能淘到真正的原单，回家钉上扣子，补上裂口，真是捡了大便宜呢。

街边店、淘宝店……这漫山遍野的原单，有多少是真，多少是假？

时尚品牌在中国代工已经有了二十年以上的历史，卖原单的街边店几乎同步发展起来。

这样的小店不断开出、关闭，其中极少数头脑精明的店主不仅赚到钱、开了分店、最近几年还勇敢地创建起自己的品牌。

随着淘宝一夜壮大，原单迅速占领了淘宝。也是眨眼之间，他们又攻陷了微信，在朋友圈做生意，图文并茂。

如果某个时装品牌从来不在中国生产，也就没有原单一说，爱马仕、Chanel、Bottega Veneta，很少有店主不知天高地厚地自称手里有原单货。

最常见的原单品牌是Burberry, Armani, Prada, Kate Spade, Miu Miu, BCBG……这些也正是在中国代工量比较大的品牌。

他们多年前就开始委托中国工厂生产，从代工厂流出产品的几率自然比较大，被山寨也就更容易。

“被原单”情况最惨烈的品牌是UGG。

这些原单的产地主要在山东、浙江、江苏、福建、广东，因为中国纺织业最发达的就是这些地方。

山东，纺织业上市公司山东如意已经如此强大，在2016年成功收购了法国SMCP集团，从而拥有了后者旗下Maje, Sandro等高端女装品牌。

江苏，早在民国时期张謇就在南通兴办纺织业，因而拥有雄厚的纺织、印染基础。

广东，上世纪90年代承接香港产业转移，代工技术非常成熟。

早年间的原单确实“价廉物美”。

除了瑕疵产品外，还有一种情况，为了保证成品充足，代工厂进原料时都会略多一些，比如多进3%的布料、皮料、金属件等。

在生产完成，淘汰瑕疵产品后，成品仍然比订单多出一些。有些品牌会把多出来的产品也收走，有些品牌却只要订单的量，多余的不要。

这样多出来的原单，品质和专柜货没有差别。

第三种情况，品牌发现商品很受欢迎，继续“追单”。工厂又重新进货、生产。这时，他们看到有利可图，有意多进一些原料，主动生产了更多的原单。

还有一种见不得光的原单，又被称为“老鼠货”。指的是那些在代工厂内上班，可以接触到产品的人，他们将那些手袋、衣裙偷偷藏在自己身上，带出工厂，流入销售渠道。

以上各种情况从产品质量上来说，都是真正的原单，最多只有一些小瑕疵。在那些热爱大品牌又囊中羞涩的人看来，是求之不得的宝贝。

世上有一些狂热的原单粉丝，他们通过各种渠道，练就各种鉴定技艺，就是为了从五光十色的货物海洋中，淘出真正的原单，避免被山寨欺骗。

有人说，“淘”的乐趣甚至超过了“买”，也有人坦言，虽然在价格上占到了便宜，但考虑到消耗了大量的时间和精力，得不偿失。

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多的人看到原单带来的诱人利润，原单生意的竞争变得非常激烈。

在各种原单论坛、贴吧里，有人抱怨道，如果你和代工厂管瑕疵产品的那个实权人物关系不够硬，给他的好处不够多，就根本别想拿到真原单。

货源实在太紧俏，很快有人动起了别的脑筋，所谓“仿单”也开始顶着原单的名号在外贸店横行，其实就是山寨货、假货。

在代工厂工作过的人，跳出来另起炉灶，在国内采购布料、皮料、金属件，依样画葫芦仿制一件毫无难度，速度还特别快。

如果真的想冒充原单，生产者就会采购YKK的优质拉链，钉上品牌专有的标签、水洗、吊牌。

这些也不难。一位从事时装品牌物流工作的人士透露，很多品牌进入中国时只有英文标签。在进入国内专卖店之前，他们需要在中国做中文标签、水洗、吊牌等。这些附件山寨起来就更简单了。

后来，看到需求量仍然很大，生产者觉得不需要再冒充原单了。

为了节省成本，他们把原版服装的羽绒换成棉花、珍稀皮草换成常见的动物皮毛，拉链、铆钉、金属扣也选用比较劣质、便宜的……剪裁缝纫的走形也就不用多说了。

他们也挂上品牌的各种标识，是真是假由你判定，能卖掉就行。

顾客也不傻，一些有经验的淘客总结出各种攻略。

比如，真正的原单数量都比较少，如果你在某个店铺，不论是实体还是线上，商品号码齐全、库存充足，那一定不是真原单。

不要以为假货的问题只是质量差一点，还有更大的隐患。

比如，有些原料在工厂需要消毒。品牌管控下的正品消毒过程需要做到对人体无害——很多衣服要接触皮肤。

那些仿单之类的就不会在乎那么多，他们采用的消毒方法有时会用到过量的甲醛，染色环节也是这样，糟糕的染料对人体有着极大的危害。

这就是为什么有些来历不明的衣服会散发出奇怪的气味。

代购水货、原单、尾单、山寨货……中国不仅是全球最大的奢侈品市场之一，也拥有惊人的奢侈品灰色市场。

奢侈品牌以前认为，灰色市场的消费者和专柜顾客不是同一群人，但后来的情况愈演愈烈。

近几年，多个知名国际媒体年都以大篇幅、高频率的报道，针对中国的奢侈品grey market。

4月，广东传出消息，一家美国轻奢品牌与一家广东代工厂结束了代工合作关系。直接原因就是代工厂管控不严，致使市场上出现了大量该品牌的山寨货。

品牌对代工厂的管理不断收紧，不论是瑕疵产品还是“追单”，都会被要求有明确的下落，而不再偷偷流出，泛滥成灾。

“市面上一万件自称的原单里，可能有一件是真货。”一位高端眼镜行业的人士这样说。

对于和原单相关的各种现象，可以有不同角度的解读。

有人认为，奢侈品牌拿原单做文章，与代工厂结束合作，根本原因还是市场不景气。

奢侈品卖不掉，产量自然要下滑，因而借此拿代工厂开刀。试想，如果产品供不应求，代工厂忙不过来，品牌求着代工厂生产还来不及。

另一方面，对原单奢侈品的追捧显示出中国市场的现状——消费者对设计出色、品质优秀的时装、皮具充满兴趣，但他们的收入还不高，消费力有限。

因此，他们宁愿耗费大量的精力去搜寻这些便宜的瑕疵产品。

如此也就不难解释，那些与大牌设计存在多处雷同，而价格只要两三百元的H&M、Zara们，为什么会在中国大行其道。

很多奢侈品牌也通过推出价格稍低的副线、年轻产品线来争取消费力稍弱的群体。

但显然，他们“还不够便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