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躲五

端午与粽子联系在一起。民谣说:“五月五,是端阳。门插艾,香满堂。吃粽子,洒白糖。龙船下水喜洋洋。”这个日子,老辈人一大早在门上插艾草、菖蒲。年轻人不信这一套,发发微信,吃吃粽子,算是对得起这个传统节日了。

其实我们家乡的端午节,跟屈原是扯不啥关系的,跟上面的那首民谣也没有关系。我们家乡称这个日子也不叫端午,而叫“东红”,实际是“躲五”的谐音。为啥叫躲五?因为阴历五月是毒月,是恶月;而初五这一天,又是五月中最不吉利的日子,所以要躲。所以躲五这天要插艾草,插菖蒲,目的是为了驱邪避邪。另外,五月正处在“五荒六月”,属于青黄不接的季节,这个时节如果躲过去了,那么上半年就不会饿肚子了。

小时候过端午的场面,像一幅图画,至今没有淡去。那可比现在的过端午要讲究得多了。艾草、菖蒲是必插的,房间屋后唾手可得。而最隆重的,当属中午的那顿饭,这倒是应了端午的那个“午”字了。至于端午吃黄颜色的食物,那定是一种巧合。因为这个季节,黄鳝是现成的,野生的,田畈的沟道里不难抓捕,只要你勤劳;酒是黄酒,人们都喝惯了本地的黄酒;还有鸡鸭鹅是自家饲养的,唯有猪肉要出街去买;还有房前屋后的南瓜、葫芦、苋菜等等。还剩什么呢?还有就是我们梦寐以求的“巧果”,别地也叫“麦花”,用麦粉捏成薄薄的片,用剪刀剪几下,然后绕来绕去扭成花的模样,然后放在香油沸腾的铁镬里,我们叫做“沸巧果”。巧果沸得橙黄橙黄,香气扑鼻,吃起来格嘣格嘣地响。

时序安排上,是一大早插艾草、菖蒲,中午精心做一顿可口的饭菜,下午“沸巧果”。这一顿饭,以及对巧果的期待,便是小时候端午节的完美记忆了。

端午夹在春节与七月半之间,因而也称得上是个大节。但是,谁也不知道这个节日是跟屈原相关的。知道端午是因为屈原,那定是村里的土才子了,即使村子里有这样的才子,也不可能发动老百姓去纪念那个屈原。所以端午那天我们根本不吃粽子,吃粽子是过年的事。更何况,五荒六月的,哪来的糯米可以裹粽子呢。端午节吃粽子,是我读高中以后才知道的事情,因为那时候我知道屈原了。

中国的传统节日,并非都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穷人与富人,过的方式大不相同,老百姓自有老百姓过节的方式。老百姓不理朝政,老百姓目不识丁,老百姓要是晓得三闾大夫屈原不做官却抱着块石头去跳河,不骂死他才怪呢。咱不是汩罗江两岸的百姓,咱自家还无米下锅呢,哪有心思往河里撒米扔粽子啊。我想,那多半是吃饱了没事干的富人编出来的昏话故事。

我的家乡是十分注重传统节日的,有一个字最能说明问题。这个字就是“做”。除春节称呼为“过年”,其它如清明、端午、七月半、冬至,都用“做”字统领,所以有做清明、做躲五、做七月半、做冬至之说。(那个吃月饼的八月半,在我们家乡也不讲究,所以是“不做八月半”的。)这个“做”字,就是举行、举办的意思,说明对于这些节日,我们的祖宗是很有仪式感的,决不会简单走过场。做人嘛,就是在年复一年的做节中完成的。

但有一点我想不通了,许多文化其实是老百姓创造出来的,但后来经过文人墨客的加工,硬要将好端端的东西冠上死人的名字。粽子是最著名的,使得人们一听到一见到粽子,禁不住想起抱着石头跳河的屈原。此外还有馒头,说是三国时的诸葛亮创造的,他南征孟获、将渡沪水时,土俗必须杀人,以其头祭神,诸葛亮觉得太不人道,就用湿面粉包猪肉,画成人头样子,蒸熟而代之,后人从此便称它为“馒头”。还有油条,说油条像人形,上两手,下两足,绞在一起,据说是宋人痛恨秦桧卖国求荣,杀害忠良,所以像形用油锅诛之。还有大饼,在浙江很多地方称为“光饼”,也说与戚继光剿倭有关……

中国文化在教化人们的同时,的确也糟蹋了不少美食,歪曲了人们的初心。你想,吃着粽子想着投江,吃着馒头想着杀头,吃着油条想着秦桧,哪还有什么饮食的胃口?老百姓才不管这些呢,老百姓在乎的是“人在做,天在看”,老百姓永远记着春(清明)秋(七月半)两祭,记住死去的祖宗,就够了。

做做吃吃,不饿肚皮,是那时候老百姓的最高理想。至于端午,老百姓其实是图个吉利。躲过了这个邪,避过了这个邪,借节日之机,吃饱喝足,养精蓄锐,为的是应战接下来的“双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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