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纪行之五）寻古于剑川沙溪

绕洱海兜圈回来的路上，我们问开车的曾师傅还有哪里好玩，他犹豫地说大理剑川县有个沙溪古镇，保留得比较古朴，但有一百多公里。我们像几尾鱼，被他用“古朴”的饵一下子钓住了。每个人对“古朴”的定义不同，但不管怎样，它离我们想看到的原生态一定相对较近。

寺登四方街的咖啡馆

沙溪的方向就是大理到丽江的方向。天气晴朗，道路平直，车子上坡下坡，翻山越岭，路边的坡地不时看到一垄垄玉米或豆角，葳蕤葱茏。有道是从垃圾桶就能知道主妇会不会持家，而在这么陡峭的山坡种出长势这么好的作物，这里的人得有多勤劳才行。

离开国道后，拐进沙溪是一条旧路，几乎见不到什么车辆，显然先前那些车子都是奔着丽江而去。曾师傅说，幸亏路不好，所以沙溪还能保持着原来的风貌。我也是这样认为的，许多年前还就这个话题与人争论过。没想到开出租挣钱的曾师傅也这样 想。

老巷

沙溪果然很古朴。一进镇子，古风盎然。瓦顶的房子、纹风不动的槐树、笨拙的石蹬，苍黄的阳光，特别是一道红砂石板斜坡，让我像《百年孤独》里站在行刑队前的奥雷连诺上校，想起父亲带他看冰块一样，我想起小时候到罗秀街趁圩时光脚走在石板路上，不过那不是红砂石，而是豆青光滑的花岗岩。有个叫马提亚尔的古罗马诗人说，回忆过去的生活，无异于再活一趟。那么，勾起这种回忆的似曾相识的物件，就是你第二次生命的接生婆。

光阴

沙溪的街道与别处的乡镇没有太多差别，各式人等，各种商店，各种商品。在熙来攘往的人群中，夹杂着的背竹篓的山民，提醒这是你不熟悉的“别处”。我被街边一个榨油坊吸引，走了过去，女主人正把绿色的油菜籽豆饼舀进斗里，那些又干又硬掰都掰不开的豆饼，在榨机下流出汩汩的清油。女主人说起码还要再榨两次。也许只有见过榨油的人，才会觉得“压榨”其实是个形容词，而不是动词。

剑川的木雕很有名，据说大理民居的浮雕、窗饰都来自剑川。我看到好几间木雕商店，感觉那些工艺品挺好看，但标价并不低，也许与顾客主要是游客有关。不过手艺的东西，贵不贵真不好说。

我们走进一家“树新木艺”，有个小伙子正在门口用一柄圆弧状刃口的凿子刻一枝兰花，兰花的下面有一头水牛，牛角奇长，臀部丰满，生活中你不会见到这么肥硕的牛，但感觉它比真的牛还真。

小罗

小伙子姓罗，我叫他“罗老师”，他像怕开水烫着一样，赶忙说“叫我小罗就行了”。我问小罗他正在刻的木雕要花多少时间，他说雕了22天了，明天就能完成。我问他要不要上色，他说上色就不好看了。

看他的样子不过二十来岁，显得道行不浅的样子。我一直相信某些行业是需要天赋的。小罗谦虚地说自己没念过什么书，十四岁就开始雕东西。

我在店里转了一圈，看到一幅《喜从天降》，画面十分简洁：一张线条粗粝的蛛网，悬着一只蜘蛛。许多人知道蜘蛛吐丝寓意相思，其实蜘蛛另一个寓意是喜事临门，因为它本身长得像个“喜”字。古人写蜘蛛的诗很多，像“新人羽帐挂流苏，故人网户织蜘蛛”，不知道的人以为只是简单的状物，知道的人能读出喜庆中“只见新人笑，未闻旧人哭”的味道。

扎火把

沙溪遗留有据称是茶马古道最老的码头，就在流水汤汤的黑潓河边。黑潓河不宽，大概是正逢雨季，河水十分湍急，玉津桥下一个一个漩涡，看着吓人。骑白马的才是王子，有漩涡的河才是一条真河。河边停着许多马匹，骑马是当地的旅游项目，穿红着绿的女孩骑着枣红或灰白的马匹，铃声丁当，蹄声得得，风情万种从玉津桥上招摇而过，让人不知今夕何年。

不过沙溪最好的风景并不是马，是那些老房子。一个没有老房子的古镇只是“假古董”，只有拥有原汁原味的老房子才是真正的古镇。沙溪保留着许多泥夯或木头搭成的白族民居，站在它们褐红色或斑驳的墙壁前，像是被历史暖暖地拥抱着。

我一直觉得白族是个讲究体面的民族。这些民居普遍有着宽敞的院子，整齐的格局，干净不说，还有各式各样的花草，画在墙上，栽在盆里，攀附在屋檐下。我们“窜”进一条深巷藏着的一个木雕体验馆，像是走进一个花园，满院子的鲜花，还有一株我有生以来见过的最大的仙人掌。

招牌

沙溪靠近黑潓河的东寨门还保留着原来的样子，一条小巷可容两匹马错身而过，走在巷子里，还能闻到一股马的骚味，听到当年驮着盐块、茶砖和布匹的马帮的蹄声。巷子也是一条街道，两边是“脱胎换骨”却“旧貌依然”的民宿或店铺。

离东寨门不远有个书吧，墙上博尔赫斯那句“如果有天堂，那应是书店的模样”的名言，吸引我们走了进去。其实博尔赫斯的原话不是“书店”，是“图书馆”，他一辈子生活在图书馆，靠着自己的想象力创造了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据说“书是人的第二张面孔”——如果找不到出处，这话就当我说的好了。屋里摆着的图书，感觉主人是个挺有阅历的人。她自我介绍姓穆，从辽宁到沙溪旅游，觉得“这里好”就留了下来。

麦秋书吧

都说国人“安土重迁”，她却说得如此云淡风轻。我们从书吧出来，感慨着世界真的变了。前行不远，一个广场忽然出现在面前，广场上有人画画，有人照相，有人喝茶，有人看书，有人嬉闹，有人围观，有人闲逛，那种悠闲的调调，我像突然掉进一个电影的布景里。

这个沙溪著名的广场——寺登四方街并不大，坐东朝西有个旧戏台，前台后阁，共有三层，檐角飘然欲飞，戏台正对面是建于明代永乐十三年的兴教寺。一边是庄严肃穆的宗教，一边是热闹世俗的唱歌做戏，出世入世，如两面镜子互相映照。每个人都在看风景，每个人都被别人当成风景看。有一群人在把一棵砍下来的松树捆成一个大火把，人们往上面插彩色的小旗，把纸扎的金斗绑在上面，为当晚的火把节活动紧锣密鼓做准备。

沙溪与我曾经到过的黄姚古镇有点相似，不过也只是相似罢了，世界上连树叶都没有两片相同的。沙溪显得比黄姚要古老得多，据说2400多年的春秋战国时期，这里就成了聚居地，后来一直是滇藏茶马古道上的一个贸易点。

豆蔻年华

古镇众多的民宿，曲径通幽的小巷，依然坚挺的老桥，我还看到一株520年的黄莲树，它们穿越历史的风尘，集合在一起，勾勒出先人生活的脉络，唤起人们光阴如水、旧梦难圆的缱绻和惆怅。异地他乡的人们在这里发思古之幽情，追寻逝去的昔日时光，尽管这是别人的陈年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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