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世绘

2019.10.17

曾见过一只鸽子,倒卧在黑白色素犬牙交错的画面里,背后风起云涌,身下却是天地崩裂之前保持欢喜的茫茫沙砾。而那天空,沉沉地若有所思着,恍惚对它俯瞰的这只黯然回眸的弱小生灵,产生了一点点木然的情趣,是毁灭它呢,还是毁灭它呢。

生命里的孤独感,宛如海绵里的水,挤一挤,哪怕只是轻轻地挤一挤,总是有的。也曾见过寂寞的老牛在食草,眼睛似开似闭,日复一日地嚼啊,嚼啊。以及站在厩栏里靠桩而立的马匹,大多时候,善解人意地打着瞌睡,其实,它并不知道该看什么,不该看什么,索性能够忽略的全都忽略。更不屑说输电线上心事飘渺的麻雀与燕子。至于我们自己,谁晓得下一秒钟将走到哪里,是三三两两,又或独自一人。

孤独缘于存在,缘于尚能透视自己的内心。这个尘世上,也许会有两朵面目相似的花儿,但不会有两只同时坠入某一片精神荒漠里的鸽子,更不会有两个人,在相遇之前,瞬间爱上彼此。早已习惯理不清这些零乱的思绪。更习惯在醒来后把最后一点香火掐灭,然后在在窗前感知一小会儿灵魂出窍。便像一支弓如满月上长出来的柔软的箭矢,学会深呼吸。

清晨的雨每每带着教人爱怜的清朗。从楼道上拾级而下,顿时觉得一股浩大的绵绵生机扑入怀里。林荫道上绽放着一顶顶燕瘦环肥的伞盖,偌大的邂逅之间,竟只有我这样一个泥塑的浊男子,于是不敢旁顾,不敢伫目凝眉,只是抱着一丝小心翼翼,匆匆地走入到更加湿漉的匆匆中去。在这样淋漓的匆匆里,时不时会有各种颜色的脚趾溅起的水滴,时不时会有碧绿的叶蔓们,以一幅妩媚心肠,触我,触我,假手它们固有的焦灼,触我。

可我终于不是蝴蝶,蜜蜂也不是,不过是一个偶尔驻足的旅人,戴着冷漠的面具,擦肩而过。福楼拜在《包法利夫人》中写道,“她睁大一双绝望的眼睛,观看她生活的寂寞。她像沉了船的水手一样,在雾蒙蒙的天边,遥遥寻找白帆的踪影”——藉此我或者有理由为之感到愧羞,我相信万物本来平等,相信植物在它们的苞子里同样隐含着同样很深的真挚。可我实在什么也帮不上,彼此都有着各自嶙峋的追逐,如同它们要开花,结籽,繁衍承传,我也要为了一钵饱暖,匆匆又匆匆地从这个陌生城市的一端,走到另一端。

在这个街区,绚丽的车水马龙,绚丽的人来人往,有不知名的硕大白花,绽放于不知名的树冠里。伞顶上倾下一条又一条袅娜的小溪,仿佛在每一个人的四周,幻变成水晶般的牢笼,遮住目光,遮住所有的离合与悲欢,使陌生更加陌生,便遥远更加遥远,你不见我,我不见你,大约也算是“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了吧。

曾经不止一个知交相问,“当你只身一人,行走在异地空旷的疏离里时,会想起些什么?”那时调侃说,“会想乐不思蜀会想香格里拉会想摩梭湖大雪山清风明月天上人间,你们信么!”其实,当你有一天远走江湖,帆高鸥渺,你大半不会沉迷于眼前姣好的一切,何况这样的风景只活在想象里。即使是有一刹那的怔忡,也未必会记起在思虑哪些,甚或根本就没有什么思维的羽毛在飘起,惯性,机械性,掩盖了感性。

雨幕,或沙地;自己,或鸽子。可有哪个真正掌控了时空规则,逍遥于物质之外,徜徉于生命之上,成为哲学层次上的永恒?当然没有,也永不会有。恍似这个城市的天气,总是阴一阵,晴一阵,没有真面可看,没有轨迹可循,这或许正是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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