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机阿当
【1】
夜色如浓稠的墨砚,深沉得化不开。街头的霓虹灯在雨水的洗涤下,有些迷离,风还是凉凉地吹着。街上空荡荡的,没有行人,带着几分冷清的萧条,仿佛从此死寂了一般。阿当一个人走在漆黑的街道上,昏暗的灯光下,单薄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远处传来了汽笛声,一阵近,一阵远,一阵弱,一阵强。阿当的思绪被这声响打乱,立住步子,他想,这是最后一次,从此不再踏入江湖。
雨淅淅沥沥地下着,阿当继续往前走,一缕冷风从远处滚来,灌进衣袖,他不由得打了一个寒战。很快,阿当到了要去的地方,一个废弃的广场,此刻被黑夜笼罩着,安静得可怕。他抬眼往前望,广场上已零零落落站了好几个人,这些人,他都认识,以前一起跑车的同行。
就在阿当往广场中央走时,前方传来打招呼的声音:“阿当,你到底还是来了!”说话的是强子。
阿当点上烟,深深地吸了一口,然后对强子说:“当然,我能不来么?”
强子这时走到了阿当跟前,阿当给他扔了一支烟,他点上,接着说:“老兄,决定了没有?决定了咱就干!”
阿当将整支烟一口气吸干,然后将烟头狠狠地甩在了地上,说:“干!”
“好!”周围的几个人都聚了过来。
接着,一伙人开始商量要干的大事。强子开始布置,线路和以前一样,还是跑车站--高铁--机场,但现在被另一伙人霸占着,我们要插进去,免不了要一阵火拼。
“那就打呗!”人群里有人喊。
阿当有些恼火,他怒了一句:“去你妈的,就知道打,还以为是八十年代?”
“草!”说话那人有些不耐烦,“不打人家能轻轻松松给咱跑客?”
“嘴巴放干净点!”阿当也火了。
“怎么着,想练练吗?”那人迎了过来。
“好了,都别吵了!”强子一看势头不对,赶紧橫在中间打圆场,“都是自己人,别伤了和气,咱们现在是一致对外!”
人群安静了下来。强子也不啰嗦了,他说:“冲突一定是有的,咱们先去谈,能给咱们跑个线最好,不然只有抢回来!明天车上都带上家伙,有问题没?”
人群开始没人说话,最后阿当应了声:“行!”大家就都附和同意。
“散了吧!”强子吼了声,就拉着阿当往边上走,一群人也三三两两各自走了。
【2】
广场边上,树影凄凉,夜很浓重,冷寂了很久的风,有一阵没一阵吹着。
强子问:“阿当,你不上班了吗?”
阿当若有所思地说:“不上了吧。”
“为什么?”强子说,“我觉得你不适合干这行,原本就没做你的计划,太危险!”
阿当掏出烟,给强子一支,自己抽一支,点上火,才说:“为生活,也有点身不由己!”
强子拍拍阿当的肩,安慰说:“都是拿命拼的人,算了,不说了,总之注意安全吧!”
“好!”
阿当和强子道完别,开始往回走。一路上,没顾及看路边的风景,本也没什么好看的,周围的世界,灯红酒绿,但似乎喧嚣的环境更突显内心的寂寞。阿当掏出手机,犹豫了很久,给妻子打了一个电话,用很低沉的声音说了一句话:“明天去外地,就不回了,照顾好孩子。”说完,没等妻子回话,他便挂了。
阿当回到住处,一夜无眠。他默默地坐在床沿边,一边抽烟,一边细数过往,忽然感觉人生无比失败。想了很久,他掏出手机,给老板发了个信息:“老板,明天开始,我就不来了,请另外招人吧。工资的话,您看着给,多少我都接受,抱歉!”发完,将手机丢在床上,吁了长长的一口气。
阿当起身,望向窗外,夜真沉啊,从来没有过的静穆。
如果可以重来一次的话,他会是什么样?他忽然回想起和兄弟们在一起的情景,那时,他、阿辉、焦儿、一中厨子、力哥,曾一度是学校的风云人物。人总是渴望长大,可真的长大了,却又无比怀念青春时代,多少有些讽刺。不知阿辉的双节棍还在练没有,焦儿的拳脚功夫是不是还是那样的虎虎生威,一中厨子的手艺倒是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至于力哥,听焦儿说他一钢管打在别人头上,管子都断了,还是那么猛。
阿当想着,不免有些苦笑,我呢?一样的书生气,一样的戴着伪装的面具悲哀地生活着,那时梅子不是说过么:“阿当,你就是一有文化的流氓,仗着有点知识专门欺负女孩子。”去他妈的,又怎样,本就不是好人。阿当抽出烟,点上,拼命吸,吸得特别狠。
阿当感觉心有点飘,仿佛灵魂就此出了鞘,没了根,游荡在浓墨的夜色里。好一颗无根的灵魂,除了游荡,还能去那里? 也许,冷寂才是最好的状态。当繁华落尽,当帘幕轻拢,唯有独自品味那幕落人散的孤独。阿当想着,那热血年代的兄弟,终于一个个走散了。丢烟,点火,一遍一遍,黑夜,竟是如此漫长。
阿当就这样弥漫在漆黑的夜色里,沉沦。
【3】
第二天一早,阿当将一根锈得发黑的钢棍塞进车的尾箱,然后坐进驾驶室,启动车子,绝尘而去。
到了约定谈判地点,阿当和强子还有一行七八人,都稳稳地站在路边。车挨着路肩停了一排,全打着双闪,尾箱都开着。雨还是不紧不慢地下着,细细的,打在脸上有点凉。城边的护城河畔,去的人很少,一片荒凉的感觉。对方的人还没有来,强子和阿当一行人都紧绷着脸,好像大家的神经都绷得紧紧的,原来危险不可怕,等待才是最要命的。
为了缓解紧张,强子开始发烟,一圈过后,他和阿当两人边抽烟,边走上了护城河岸。天色一片灰暗,空中飘起的毛毛细雨也渐渐紧凑起来,风似乎更大了,给人凉嗖嗖的感觉。
强子问阿当:“你说,咱们这样跑车到底为了什么?”
阿当吐出一口烟,说:“谁知道呢,也许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呵呵,咱们真他妈活得失败!”强子从地上捡了个石子朝湖面上扔了出去。
“呵呵,是啊!”阿当也捡了个石子扔在了湖面上。
这让他想起了以前和兄弟们在家乡的河堤上丢石子的情景。那时,阿当随手在河堤上捡起了一块石子,朝着河面打了个水飘。
“嗖--嗖--嗖--”石块在水面上跑了很远,然后沉了。
“嘿嘿--还记得咱以前打水飘吗?”阿当打完一个水飘笑着问大伙儿。
“记得,看我的!”阿辉也捡了一块石块,斜弓着身子朝河面打了出去。
“嗖--嗖--嗖--”又一块石块在水面上跑了很远,然后沉了。
“我也来一个!”力哥也打了一个水飘,不过他水平可差了,石块一碰到河面就立即沉了。
“哈哈哈......”引起一阵爆笑。
如今,时过境迁,一晃竟过了十多年。
“快看,他们来了!”底下有人喊了一声,强子和阿当立即转头朝远处张望着,果然,对方的人来了。汽车一辆接一辆朝护城河边驶来,大约十多辆,都打着双闪。
强子和阿当赶紧朝底下跑来,和自己这边的人汇在一起。当他们看着对方一行人从车里下来后,慢慢朝自己逼近的时候,原本紧张的情绪居然豁然开朗了。也许,等待才是煎熬的,而真正要面对敌人的时候,却轻松了!
对方的车停了一长条,很壮观,一群黑压压的人群缓缓逼近,最后停在了离强子和阿当这边大约两三米的距离。
“喂,谁是强子?”对方人群里领头的喊话,一个长毛男子。
强子这时向前一步,说:“是我!”
长毛男子毫不客气,蔑视地说:“去你妈的,想跑这条线,就得懂规矩!”
“什么规矩?”强子也不输气势,“只许你们能跑,我们就不能跑?”
“草你妈!”长毛男子继续说,“这线是我们拿下的,总得有个先来后到吧!”
“我去你妈的!”阿当实在忍不住了,“这线到底是谁先跑的,你他妈的心里没点逼数吗?”
“滚你妈的蛋啊!”长毛男子指着阿当说,“这里没你说话的份儿!”
阿当冲上前,还想说什么,被强子挡住了。
强子对长毛男子说:“咱也别争了,你就说我们要跑,怎么的吧?”
长毛男子吐了口口水,不屑地说:“要跑也可以,每人每天交三百份子钱!不然,滚蛋!”
“放屁!”强子一听火了,“你他妈还不如去抢!”
“草你妈!”长毛男子说,“这是规矩!”
强子也不客气:“那就是没得谈了?”
“哼哼--”长毛男子怒了一眼,手里拿起了家伙。
双方气氛开始紧张起来。强子和阿当这边的人也抽出了手里的家伙,形势一触即发。
强子说:“我们各跑各的,井水不犯河水,想要钱,就得看你们有没有本事!”说完,举起了手里的家伙。
“草,你他妈活腻了!”长毛男子一声令下,“给我打!往死里打!”
双方瞬间混战到了一起。雨越下越大,地上满是泥泞,夹杂着一声声惨叫,一缕缕鲜红的血染红了残留在坑坑洼洼的雨水,一片透红。双方都不输阵势,继续争斗着,直到远处响起了刺耳的警鸣声。
【4】
阿当坐在分局的审候室时,面对J察并没有恐惧,反而有一丝轻松。他也不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状态,终于可以安稳地睡上一觉了吧,大概就是如此。恍惚间,他忽然又很沮丧,这究竟是怎样的一种悲哀?
阿当不禁想起了妻子,他分明地感觉到,耳边似乎又响起了燕儿那甜蜜的声音:
“你说哪颗星星是我?”燕儿忽然问阿当。
“那颗!”阿当指着星空说。
“哪颗?”
“最亮的那颗!”
“哪颗是最亮的?”燕儿傻傻地望着星空,又问,“那你是哪颗?”
“那颗!”
“哪颗?”
“和你是同一颗!”
“呵呵……”
正想着,阿当的思绪被审问的J察打断:“姓名?”
“阿当。”
“年龄?”
“38。”
“职业?”
“无业。”
“为什么打架?”
“我没有打架,是被人打!”
“胡说,明明看见你打人!”
“我真的没打人!你不能怨枉我!”
“混帐,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谁会怨枉你?”
“可我......”
“看来你是不会认了!先关你十天半月再说!”
“阿sir--”阿当最后说了一句,“我不是坏人,我只是一名司机!”
阿当被带去J留所的时候,路过曾经人潮拥挤的街道,街上人不多,呼呼的风扫过马路,一片萧条的感觉。
他隐约听到,街边小店的功放里,此时正放着歌曲:“我已背上一生苦痛、后悔与唏嘘,你眼里却此刻充满泪,这个世界已不知不觉地空虚,哦,不想你别去.......”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