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熙亭文存之七十八篇:苏轼传之清明上河
郑熙亭文存之七十八篇:
苏轼传
第三章 致君尧舜
三
清明上河
苏轼判官告院,悠闲无聊。官告院属尚书省,掌文武官将校“告身”,即填写委任状。长官设提举一人,由知制诰兼,判院是副职。告身都有现成格式,中书开列名单,由书吏填上名字,无须判院动笔。苏轼便带了差役, 去至宜秋门外,把三年前老泉在世时买的一所旧宅,略加修整,一宅分两院,与子由分别住了。庭院宽敞,颇有野趣,苏轼每天教迈儿作完窗课,便按照眉山旧居模样,葺治小园。子由忙于条例司公事,早出晚归,兄弟俩难得一处闲话。
转眼已是清明节,汴京风俗,以冬至后第105日为清明,前一日为寒食,因纪念介子推禁生火煮食,只吃冷食,谓“寒食禁火”。用面作“枣锢飞燕”,用柳条串了,插在门楣,谓“子推燕”。清明三日上坟祭扫,探亲踏青。京城士庶,倾室而出,“上河”游春。汴河穿城而过,从西门新郑门外之金明池,至城中州桥,这一段游人最盛,汴京十五华楼高挂红灯,各大店铺装饰彩门。三月一日至四月十日,皇家园林金明池开放,任市人关扑游戏。
清明上河,是汴京最盛大的节日,全城如醉,四郊如市,比元宵观灯还 要红火。多少诗人词客赋佳篇,咏叹上河盛况,总不如那位长词高手柳永的《木兰花慢》。请看:
试想此情此景,如苏子瞻这般风流才士,能不上河一游?这日吃过冷食,苏轼说明日要全家上河。子由房中,三男一女,长男苏迟六岁,次男苏适四岁,三男苏远三岁,小女一岁,史氏只好守户。清明这 天,子由照样要到条例司当值,苏轼、润芝、保姆任氏、苏迈、苏迟,一家 人欢天喜地上河去了。
出得家门,见那王孙仕女,熙熙攘攘插花带柳,汇成人流。苏轼逮住苏 迈,润芝护了苏迟,被人拥上了虹桥。扶着朱栏,看船看水。虹桥上人来人往,宝马雕鞍,小轿檐子,毛驴挑担独轮车,各色都有。王润芝蹙起眉头,她只有22岁,从体态、容颜、神韵上,完全是一个出色的少女,只因作继母的缘故,头饰服色和仪表,略显老成,分明又是一位端庄的夫人。
这虹桥上下此时可称得上仕女如云,仔细数来,还真是少有其比。王润芝在苏轼身旁亭亭玉立,人们不由得要看上几眼。苏轼正自惬意,只听苏迈叫道:“我道汴河啥子,哪如玻璃江耶?”苏迟喊饿,任氏买来炊饼青鱼鸭蛋螺丝肉一包食物,他又不吃,只是赖着不动,不住地喊:“上河啥子好?”闹着要回家。
孩子们生在玻璃江边,诗书城内,看惯了白鱼紫笋,绿水青山,哪受得这般拥挤?润芝道:“在家时,想望汴京,好比天堂了。住进来就不是了,人密气浊薰杀人,哪如我家瑞草桥!”苏轼道:“都城山野,繁华朴素, 不相类也。”润芝携过苏迟说道:“都城繁华,我孩儿受不了。”扭头就走。苏轼只好随着过了桥,好不容易挤出人群,哄着孩儿们说道:“汴京好大呢,铁塔行云、繁台春晓、金池过雨、牧苑新晴,三五日都游不完。”迟 儿问:“铁塔高吗?”迈儿说:“高,高过乐山呢!”迟儿道:“诓人,它能高过大佛脚?”苏迈不理,背起他来就跑,孩子们闹着笑着,穿街过巷, 去看铁塔。走到大相国寺前,迟儿要看百戏,便又挤进人群,抱起他看了一 场,又累又渴又困,“铁塔行云”也不去了,清明上河第一日就这样结束。
翌日,苏轼要游金明池,一家人谁也不想去,他独自一人没精打采地去了。从嘉祐二年(1057)进士及第金明池赴宴作“探花游”,十余年过去了,今日重来,园池依旧,青春不返,颌下长出一把黑亮的胡须来,苏轼系了马,望着池心临水殿出神。忽被一人拉住,回头一看,原来是王巩。
这王巩字定国,现为秘书省正字,景德名相“三槐堂”王文正公之孙,张方平之婿,因方平相识苏轼,二人志投趣合,遂成至交。当下过了浮桥,登上玉石台阶,沿走廊进入临水殿。遥见观台之上,神宗皇帝和向氏皇后,陪着太皇太后(仁宗曹后)和太后(英宗高后),坐在黄罗伞下,观看“龙舟水 戏”。两旁金紫呈辉,都是皇室贵胄。神宗后面一层是文彦博、富弼等元老;元老后面一层是王安石、陈升之、韩绛等执政大臣;安石身后,有两位绯衣官员,插了满头的杏花,那是曾布、章惇。苏轼道:“定国可认得那两个穿绯袍的官儿?”王巩道:“啊,章子厚中书检正官,曾子宣司农寺检正官。”苏轼道:“满台权贵,你我退避为好!”王巩只好随他退出殿堂。
刚过浮桥,有一锦衣贵人追了来,不停地叫喊:“定国兄慢走”。原来是驸马都尉王诜(shēn)。 王诜字晋卿,汴京才子,通格律,善诗文,画远山寒林冠绝一时,只可惜是蜀国大长公主驸马、当今皇帝姊丈,如其不然,苏轼早已相识了。当下王诜追上他二人,相见过了,惊喜道:“眉山苏轼,文名贯耳,不期在此相遇。”三人沿了金明池西岸,向南走去,来到林密人稀处,在草地上坐 卧了,王诜道:“悔不该讨个公主作了浑家,惹得苏子瞻这般人物不肯一顾。”苏轼连忙回道:“轼连遭事故,未得安宁一日,不然早去拜谒驸马 了。”王诜道:“只可惜了我那宝绘堂,还缺少子瞻墨宝。”原来王诜是开国功臣王全彬之后,家道颇有根基,既作了英宗皇帝的女婿,有着公主陪伴,他还求什么?乃去膏粱,远声色,一头埋在诗书画里。于私第之东作 “宝绘堂”,蓄藏书画。秦汉碑拓,两晋真迹,唐贤佳什,多为英宗、神宗所赐,世间稀少。三人说得投机,相见恨晚,言及当代人物,评一回文与可的墨竹,论一回蔡君谟行书,褒贬一回李公麟的人物画,赞叹一回18岁少年 米芾(fú)的山水。谈兴方浓,王诜一跃而起道:“宝绘堂现成的珍品,何必在此空自兴叹!”也不等二人可否,即唤人备马,挟了苏轼、王巩,径自回府。
驸马府第与臣僚官宅又不相同,那一番富贵气象实在少见,屋宇门户、 屏隔、橱案、摆设、饮器,都是皇家所独有。此时公主还在临水殿上陪着母后观赏园池意趣,驸马独自跑回家来,就在宝绘堂花厅,摆下酒宴,三人细饮长谈,直至夜幕降临,红烛高烧。王诜知苏轼新葺家宅,以亲笔所画古松帐子一幢为赠,另外取出一锭墨说道:“帐子不值什么,倒是这墨,是我自己调了烟煤,含着金屑丹砂制成,写出字来,其黑而光,虽李廷圭墨所不及也。”
王巩送苏轼至宜秋门宅前,对他说,张方平免丧,将判南京应天府,不再作朝官。又听司马光说,欲荐苏辙入台谏。苏轼道:“子由方在条例司, 介甫如何肯放?”王巩说,众元臣议论纷纷,条例司不会长久。说罢,马上拱手告辞。
润芝早已整好衾帐,在灯下等候多时。见苏轼一脸酒气回来,喝了茶, 坐在灯下出神,情知不妙,问道:“听了什么事来?”苏轼摇摇头,叹口气,说是见章子厚和曾子宜,在观台之上,弹冠自得,好不神气。润芝嗔道:“他穿红怎了?我们穿绿又怎了?都吃朝廷俸禄,穿绿的就矮了?”苏轼叹道:“大丈夫三十未立,眼见得儿女成群,同年竞进,到底难平。”润 芝道:“什么平不平?我也不求你封侯拜相。”苏轼道:“我何曾想封侯拜相来?只是这官告院闲得难受。”润芝笑道:“闲还不好?”一行说着,展开衾被,上床宽衣,散开一头黑发,笑吟吟说道:“闲官赛过神仙呢!读书、作画,教孩儿窗课。只是莫写诗,莫惹事,姊姊跟你担惊十年,不要再让我吃那份苦。我只要迈儿成人,不受屈,将来也好见姊姊于地下了。”
苏轼被润芝的深情打动,驱散满怀心事,哈哈一笑道:“好了好了,一 无所想,一无所求,小妹安心就是了。”
苏轼内有娇妻爱子,外有诗朋画友,小康之家,倒也宁静。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人无求而事扰之,苏轼终于被卷进政潮,王润芝平安幸福的小天地被扰乱了。
郑熙亭:河北沧州人,原沧州行政公署专员,河北省委宣传部常务副部长,中国作家协会会员。1956年开始发表诗歌、小说。主要著作有长篇历史小说《汴京梦断》(花山文艺出版社出版)、《东游寻梦—苏轼传》(东方出版社出版)、《大宋河山》(海南出版社出版),2010年由河北人民出版社出版三卷本《熙亭文存》。
编者简介
赵志忠,笔名赵刚,号国学守望者,1973年4月生,河北省献县淮镇人。作品发表于《诗刊》《中华诗词》《中华辞赋》等。中国作家协会《诗刊·子曰诗社》社员,诗词中国·中华诗词网2017年度优秀通讯员,采风网2017年度十大新闻奖获得者,河北省诗词协会会员,河北省采风学会会员,河北省沧州市诗词楹联学会副秘书长,沧州市新联会常务理事,沧州市作家协会会员,《沧州骄子》编委,《诗眼看世界》创始人,采风网沧州站站长,献县知联会理事,献县新联会副会长、秘书长,沧州市文学艺术界联合会第七次代表大会代表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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