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还是一家人，走在阳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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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丨曾瑞
紫叶父亲2017年患病，其时我在大理，赶回来送去广州白云区一家医院治疗，四次化疗，三十四次放疗，情况转良。去年7月复发倒床，又经无数次入院出院再入院的治疗，不幸于2020年1月14日在医院长逝。感谢这三年来，多方关心的亲友与素未谋面的江湖朋辈。谨以出殡当日写下的零碎感受，表达哀思。
送别
一
从湖南凉灯赶回来
见到躺在床上的您
瘦成一把
双眼空洞洞望着我
已经不能说话
紫叶说，爸，曾瑞回来看您了
我不忍看您，不忍看啊
还是看见
一行泪水
顺着您的眼角流下
我明白，您知道我回来了
多希望您还能说一句话
二
周末送您去医院
守了一夜
我们又回广州
紫叶要上班
我也有事
没法多陪您一会儿
心想放假就回来
两天，仅仅只有两天
您为什么不再等等我们
三年都熬过去了
为什么不再等等
我们一路往回赶
一路愧疚无言
三
再次见到您
还是那间病房
还是那张床
他们已用毛巾
盖住您的脸
紫叶喊一声爸
你为什么不等我返啊
撕裂的哭声
像钝刀
在我心里割
她急慌慌
摸您的手
摸您的脚
想触到一点温暖
我钉在原地
不敢上前安慰她
忍着眼泪
终于忍不住
扭头望着窗外
这人间
为何如此悲凉
四
您为何不闭眼
还有什么心愿未了
安心地走吧
三年病痛的折磨
一生的苦
结束了
都结束了
五
细佬拿来红糖
紫叶喂给您
哭着说
爸，含一块糖吧
下世为人不要这么苦
六
临床的老阿婆八十多了
我去摸她的手
好温暖
我从来没摸过您的手
大冬天，她穿着凉拖鞋
我转身跑去街上
要给她买一双棉鞋
一路跑，我一路哭
然后望着天空
骂一句狗日的人间
七
夜里
我们送您去太平间
穿过医院长长的走廊
下电梯，出后门
围墙外一条碎石路
他们为何不修平整
坑坑洼洼
您被推着还要颠簸一程
我一直说，慢点，轻点
一只鞋还是被颠掉了
有人捡起，跟着走
我要他穿上
赶紧给您穿上
终于到了
黑漆漆的小屋子
冰冷的水泥台
您躺下
我们就要回去了
留您一人
在黑漆漆小屋子的水泥台上
默默地道一声晚安
八
在医院大门口
紫叶说，我们回家吗
一时间茫然无措
您不在
那个家还是家吗
九
还是那条泥土路
我们来送您最后一程
岳母快走到大门口
被告知不能去
她瞬间捂脸痛哭
流传至今的习俗
做起来竟像天命不可违
我久久望着她一步步离去的背影
——边走边用手抹着眼泪
我不知道她独自在家
如何度过这悲痛的一天
十
竹林下
一栋单间小平房
里面靠墙两个水泥台
您躺在上面
安静如初临
再也不关心人间
再也没有病苦
亲人们上香，烧纸
点亮红烛
一块绿铁皮
挡住了悲痛
十一
我以为自己很坚强
男人，不能哭
丧乐响起
我的泪
再也止不住
抬眼望天
天上的白云真白啊
放心
我会好好照顾您的女儿
十二
在您的灵前
大嫂给每个人
发一颗糖
我紧紧攥着
又一点一点剥开
放进嘴里
这人间的甜
使劲回味
从来没有这么苦
十三
灵车就要来了
亲人们聚在一起商讨
我独自站在一边
望着躺在太平间的您
轻轻地念祷
——西方大道
您就慢慢地走
十四
上香，撒花
我们跪下
双手合十
又一次哭
哭您在人世的好
一生的苦
低在尘埃里
月光般的善良
永别了
真的是永别了
只能目送着您缓缓进炉
八年里，我没喊过您一声爸
这一刻，不管多么虔诚
再也听不到您的回答
十五
透过玻璃
远远看见
缝隙里
一闪一闪的光
火焰替您更换床单
生命的一切
在这玫瑰色里收场
十六
最后一次见您了
炉台上已是洁白的骨
缓缓送出
那么干净，那么纯粹
阵阵灼热，是您的温度
在最后一次温暖我们
十七
装好坛
紫叶说，爸
起身了
返屋了
他们把您装进竹筐
抬着走
大姐持香在前
细佬为您打伞遮阳
紫叶一路哭
我揽过她的肩膀
我们还是一家人
走在阳光下
十八
他们不让您进村
从田野小路绕着上山
紫叶说，您对这里那么熟悉
无论怎么绕
也会记得回家的路
十九
最后一炷香了
您已入土为安
身落地
魂归位
安安静静
从此清风明月
守望群山
二十
镇上饭店晚餐
亲朋好友齐聚
为您也留了位子
每上一道菜
紫叶夹一份
——爸，您食多点
仿佛您在
仿佛没有离开
二十一
回到家
我们不约而同走进您的房间
空荡荡的
我们站着
都不说话
像三个失魂落魄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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