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雪峰专栏】大道至简

我们研究历代画家，可以看到，每个画家自身发展的规律基本都是由繁及简。梁楷人物有细、减二体，最终归于减笔，蔚然成为一代人物大家。石涛山水也有细、减二体，至其减笔山水，方成就自家面目。再观艺术发展的每个时期，从董源、巨然到马远、夏珪；从唐寅、仇英，到八大、石涛，也基本遵循由繁及简，由工至写，由收而放的发展规律。笔墨由严谨走向个性自由，但这个个性自由有文人的修养在起作用，所以显现出的是一种内敛厚重的气象，不是无节制的放纵，不是粗疏单薄。由此可见，文人画不是一个画种，也不是一个流派，而是一种境界，是中国绘画真正成熟的标志。

中国山水画在宋代成熟后，形成了高度完善的笔墨程式，后人学山水，入乎其内难，出乎其外尤难。八大、石涛是笔墨程式的革命者，在清初“四王”守旧复古，笔笔讲来历的沉闷空气中，他们的出现是离经叛道、惊世骇俗的，他们用自己的创作与理论反拨了所谓的“正统主流”。石涛开放的艺术观念与率真恣肆的笔墨给后人以极大的启示，启示我们从严谨、繁冗的形式向笔墨至简、放纵发展，将水墨精神从固有的形式中解放出来。人的精神凸显了，画家才能真正摆脱形式束缚，而开始实现在传统积淀之上的自由创造。

大道至简是人生境界，是宇宙万物发展的规律，是中华文化的精髓，也是中国画发展的终极目标。简不是形式、手段的贫乏，而是精神的自在与心灵的率真。有一些人把中国画讲得极其深奥，其实是没有参透中国画的精髓；一些人把画画的复杂繁琐，其实是没有抓住中国画的实质。

但是，大道至简往往需要博采众长，融会贯通传统与造化，融会贯通文史哲、诗书画印。博采众长只是基础，还不是大道至简。大道至简必须再整合创新，跳出原来的框框，去粗取精，抓住要害和根本，剔除那些无效的、可有可无的、非本质的东西，显现出自然之美。

大道至简，必须要有一颗率真的心，才能抵达艺术的自由与自然。艺术的率真和人性的率真相联系，同时还是艺术自信的体现。率真的背后，是画家强健的精神，是心灵的返璞归真。

蔡邕曾论书曰：“书者，散也。欲书先散怀抱，任情恣性，然后书之。若迫于事，虽中山兔毫，不能佳也。” 说的也是这个意思，书者，心胸之事也，只有“任情恣性”，才能有心灵之佳构，为书而书，为事而书，必然会影响真性情、真志趣的自然流露。书与画同，心中不静，不能离幻人真，必不能达山水之真，须先有胸中之真，后有山水之真。必须进入心灵澄明的自由状态，随性情生发，自然随意，则笔笔皆可写胸中之气。书画缘情感而发，心绪所至，不发不快，则易有佳构，否则虽精心建构，也难臻佳境。

简于形，行于道。简不仅是一种至美，也是一种能力、一种境界。最完美的常常是最简单的。越是高级的东西越是简单，简到极致，便是大智慧；简到极致，便是大美。此谓大道至简，精于心、简于形，悟在天成！

中国画，是一个不断发展的复杂系统。其浅层次是受时代局限的形式结构，而深层次，则是植根于民族文化的精神气象。浅层次的形式结构及时代烙印必将被扬弃，而深层次的精神气象却具有超越时代的未来意义。大道至简、人性的率真与人与自然的和谐，是中国画艺术精神的核心，又是人类后工业社会所追求的基本趋势，在传统的基础上，中国画将在不断的自我更新中显现出蓬勃的生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