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小说:《一路花香》(3)
发表于《橄榄绿》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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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卫生的编制大致上这样的。除了队长与两个医生——说是两个医生,其实其中一个是副团长的老婆,并不负责具体的医疗事宜,只负责药品的调入——就是我们三个兵了。
卫生队的任务不是太重,不过遇上出诊时,都是刘队长与张得宝医生两个忙乎。而边防团下面的点多面广,分散得很,有些位置上的兵病了,不可能到团部来,因此卫生队刘队长说:“抱着为广大基层官兵服务的目的,我们要时常下去巡诊。”
说是巡诊,医生的人手忙不过来。刘队长负责重点人物的保健,张得宝医生得坐诊,所以这时,班长吴虹便充当了重要角色,有时也得下去巡诊。好在她在家就是跟着父亲学过一段时间的中医,还有那么一点水平,只要不是大病,还能应付得过去。
孙莉就不同了。在我眼里,她与我一样,也是个半瓢水,水平谈不上,倒是晃荡得很。有次因为出去,她还不小心发错了药,挨了队长的批评,我来后队长从此就很少让她下去了。她一般不出诊,在家里负责护理那些因训练或工伤而生了病的战士。
在我的眼里,她长得那么胖,还爱咋咋乎乎的。见了来看病的兵,说话时声音高得不行,挺牛气。
没想到刘队长又几次表扬说,卫生队没有孙莉不行,因为有些兵为了逃避训练,总是借故装病,想来卫生队休息几天,结果每次都是孙莉把他们赶回训练场上去了。
我说:“她还有这样的一手?”
队长说:“人不可貌相,谁都有优点。”
我说那是那是。
我有些害怕孙莉,所以对班长吴虹有着特别的好感。说真的,班长看上去并不是特别漂亮,大部份时间还显得特别冷,但比较起来,我觉得还是她好些。
一想到一个人的好,做事便不自然了。比如帮她打个下手呀,发个药品呀,学习打针呀,只要两个人在一起时,我便心跳加快。今天我还心率不齐,可能就是那个时候开始产生的。
我在卫生队里负责一切勤务,比如搬东西呀,整理药品架呀,操作那只基本上不能用的X光机呀,到别的连里拦水来浇菜地呀,打扫卫生呀……凡是重一点的活,我基本上都包了。更多的时候,我是穿着白大褂,坐在窗口发药。因为副团长的老婆总是班上晃一晃,便找不到人影。
吴虹说,副团长的身体不太好,早点回去是应该的。反正她又不是干部,我们不能按干部来要求人家。
我点头称是。老宋也对我说过,团部的哪个家属不厉害?只要她们不找我们的麻烦便行了,千万不要得罪她们。
老宋这样一说,我还哪敢说人家迟到早退?在家属院,我们见了那些女人,不管年轻年老的,清一色恭敬地叫嫂子。
副团长的老婆身体不好,做过大手术,是全团都知道的事,她不在我便离不开这个岗位。
有天,一帮老乡从这里经过,来看看我,顺便想揩点好药。我说:“真的没有好药,有了我会想着你们的。”
老乡陈亮说:“弄些好点的伤湿膏,这鬼地方的天气,我的关节老是痛。”
我说:“等有了,我再留一些。不过,你们还得到医生哪里开条。”
另一位老乡说:“我们还开条,你在这里我们还得开条吗?”
我脸一红说:“这是规矩,我也没办法呀。副团长的老婆别看有时不来,可负责得很,什么药品有多少,她一清二楚。”
老乡磨憎了半天,最后挺不高兴地走了。
因为这个,孙莉对我的印象好了一些。
她说:“李左右,没想你还是个原则人。”
我说:“向你学习。”
她说:“我?向我学习,你就会学到粪池去了。”
我说:“为啥呀?”
她说:“我开头对老乡是挺大方的,结果有次抢救一位危重病人时,急需那种药,而我把那种药发光了,好在副团长家属还藏有一支,不然的话,闯的祸就大了。”
我笑了说:“还有这事。”
她说:“丑事传千里,班长没对你说过?”
我说:“没有。”
她啊了一声,好像不相信。不过她又表扬我说:“李左右,你这个人,长得丑点,还算勤快。去年走的那个老兵,别看人长得蛮帅,可就是懒,有了活,总是喜欢指挥我们两个干。”
孙莉有什么想法都写在脸上。她一表扬,我便觉得不好意思了。
这时卫生队长过来了。他看见我们俩在一起说话,就问:“在说我的坏话吧?”
我脸红了说:“没有,没有啊。”
刘队长说:“是吗?这个小丫头,总喜欢在背后说我头发少啊。”
孙莉笑着说:“队长,我那是表扬你呢。你想你在高原上呆了十五年,多不容易,头发少说明贡献大!”
刘队长笑了说:“你这个人呀,嘴巴可不得了啊。”
孙莉说:“那看是给谁部下,强将手下能有弱兵?”
刘队长开怀大笑说:“我的嘴要是有你这样,早就升官了。”
孙莉说:“你要是靠嘴升了官,没准我们连话也和你说啊。”
刘队长一怔,马上反应过来,笑呵呵地进了自己的办公室。
孙莉说:“队长人挺好的,就是升不上去。正团都好些年了,比团长政委的资格都老。”
我说:“是吗?那团长为什么训他时,好像挺厉害呀!”
孙莉说:“官大一级压死人,这道理你还不懂!”
不过,她好像觉得这话说得太过,又补充说:“团长对队长其实挺尊重的,就是性急,有时遇有抢救,没有好药品呀,行动慢了一点呀,团长便急。他爱兵呢。”
我啊了一声。事实上,我并觉得团长厉害,厉害的是参谋长,整天扎着腰带,带着一个夹着文件的参谋,四处转悠,遇上有违纪问题,脸马上变黑。
我们见了参谋长总是要躲的。
有次,他来卫生队检查,看到我的脸盆里还放着未洗的衣服,毫不留情地批评了我一顿。我站在那儿,大气都不敢出。
好在他批评过后,班长就悄悄地把我的衣服拿去帮忙洗了。我见了她特别不好意思,因为好洗的衣服当中,就有我布满了斑斑点点的裤头。
当风中飘起我的衣服时,我看着吴虹,她也看见了我,我们俩人都不好意思。
孙莉却笑着对我说:“李左右,是不是班长喜欢上你了?”
我脸红了说:“你可别瞎说,这事不是闹着玩的。”
孙莉看着我认真的样子,大笑着说:“啊,还认真了?是不是真有意思?”
我生气了,把门重重一关,没理她。
她从窗口探进头来:“喂,别那么小气,以后不开玩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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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卫生刘队长与参谋长不一样。参谋长让我们害怕,而他一般不训我们,也不喜欢动不动就上教育课。
他说:“一切有制度,大家遵守制度,按照规章办事,便不会犯错误,别让我整天照着你们,像看人犯似的。”
我们都点头如蒜,感激如麻。
一般的时候,我在里面发药,吴虹与孙莉负责打针,有些重伤员需要照料时,还得她们两个轮换值班。
有一天夜里,戈壁滩上的风突然刮得太大。有位重病人不停地呻吟,轮到吴虹照看他的时候,半夜里,她来敲我的门了:“李左右,李左右,你起来一下。”
我一个跟头爬下床,裤子还未提上就开了门。她连忙把背转过去说:“你过来,快点。”
我迅速穿上衣服过去了。外面一团漆黑。走在楼道里,我忽然觉得我们像掉进了一个无人的旷野,除了风卷着树枝的声音,周围像根本没人生活似的。
等到我观察室时,吴虹说:“李左右,你能在这里坐一会吗?”
白天忙了一天,我特别想睡。但我看到她的脸上露出了深深的恐惧,就点头答应了。
她说:“李左右,我有些怕。”
我说:“不怕。我在这儿呢。”
她点点头,坐下了。
我也坐下了。我看了看病号,病号在睡梦中呻吟,根本不知道有人在照料他。
班长说:“李左右,过去我从来不怕的,可今天我觉得挺怕。”
我说:“为什么呀?”
她说:“我刚才接到了一个电话,半夜里一个鬼似的家伙,在电话里阴森森地笑。”
我吃了一惊。
我只听说通讯站的女兵常接到一些莫名其妙的电话,说是有些寂寞怕了的老兵,睡不着时,尽想给有女兵的地方打电话聊天,如果女兵不聊,他们就会做鬼叫吓她们。
我没想到卫生队里也有。
我说:“再有这样的电话,我们就报团部值班室。”
班长说:“都是内线,没法监控。”
我不知道怎么办好。于是只好安慰她说:“我来替你值班吧。”
她说:“病人很重,随时得观察体温,有些情况你还不会处理,你只要陪我一会儿就好了。”
我说好。这时才看了看她,在那昏暗的灯光下,我一下子觉得班长非常漂亮,心头又禁不住想跳。我连忙把目光投到病人的身上。
那一整夜,我听到的,都是自己的心跳。
班长基本上不与我说话,只看书。看什么书,我不敢问。反正我瞥见书上划着各种奇怪的图形。
到凌晨时,班长靠在床上病人身边睡着了。我看了看她那露出笑意的脸,听着她平稳的呼吸,看着她那白色的鼻翼一动一动时,觉得这个夜晚,真是世界上最美好的夜晚。
于是,我把自己的衣服,脱下来,披在了她的肩上。坐在那里,看着她安心地入睡。
我觉得那个夜晚是我一生中最美好的夜晚,美好得我自己都毫不睡意,希望这样的夜晚还会发生。
但让我失望的是,这样的夜晚再没有发生过。
6
有一天夜里,我在替孙莉换班的间隙,电话响了。我还没说出喂字时,电话里却传出一个非常阴森的声音:“女兵同志,我在这里觉得太寂寞了,聊聊天吧。”
我说:“聊你个头,再打电话……”
话没说完,那边突然挂了。
放下电话,我忽然觉得那个声音挺熟悉。
这件事,我没有告诉班长。
原来我以为,到了部队,肯定是像电视上一样,天天热热闹闹。新兵连也的确是每天热热闹闹的,时间安排得让人喘不过气来,不过到了团部,除了早晨出操的时间有点像部队,到了正课时间,整个团部大院却静悄悄的,像没有人一样。
团里规定,没事时不准在团部大院里瞎转悠。为此,司令部还派出了一些纠察,四处巡逻,让我们谁也不敢瞎晃荡,时间一长,我觉得自己的心像戈壁滩一样空旷。
夏天到来时,我也没有想到到了夜里,风还会突然刮得那么大。每天夜里,当戈壁滩上的风呼呼地刮起来时,我觉得心底的风也呼呼呼地刮起来。恼人的风,总是那样没完没了;而平淡的日子,也让我感觉到了无边的孤独。
有时候,我一个人坐在卫生队的院子里,听着风声由远及近地刮着,我便感到无边的心事,像潮水一样涌来。我坐在那里,遥望着高渺的星空,胡思乱想着一些杂七杂八的事,茫然地看着月亮躲进云层,觉得空空荡荡的,我甚至还听到了自己的脉搏与心跳。
不知为什么,我特别想江南,想念故乡,想念妈妈,想念火热的连队。(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