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鄱阳湖诗选》235期||熊国太:潜隐的返乡者
熊国太诗选
熊国太,1962年3月生,江西省上饶县人。中国作协会员。曾为江西日报社新闻评论员和财经版主编,现为温州大学瓯江学院中文系主任。诗歌曾见诸于国内外报刊,著有诗集《踏雪》《持烛者》和新闻作品集《新闻里的风景》,主编《江西九人诗选》,合编《21世纪江西诗歌精选》等。
熊国太在灵山
1
闪电之夜
我记得,是一个黄昏
在新州村的屋檐下,只有我一人
单腿侧立着
然后,看见一道道闪电
像一束束弯曲的
火苗,在故乡的天边竟相舞蹈
我记得,我未收回视线时
大地已改变了的模样
我记得,是一个暗夜
在新州村的窗台下,只有我一人
躺在单人床上
然后,看见另一些闪电
像一只只跳跃的
火狐,在异乡的夜幕上来回忧伤
我记得,我最后张望它们时
天空翻过了一阵阵白眼
黄昏消逝,夜色沉沦
沿着雨后的星光步入梦乡
梦里,仍有闪电
在舞蹈。却是命运的另一种图案
2
湖村的栀子花
走出村口,跃过湖边的浅滩
再爬八九华里山路
就有野菊、油茶树和成片的冬茅
摇曳在红土壤的半山腰
还有互不搀扶的沙松、菝葜和忍冬草
对视在石灰岩的山冈
栀子花,这是我们故乡湖村的一座山
高耸、陡峭又硬朗
但我寻遍了所有的山坡和山坳
也没有找到你
而若干年前,只要我往山顶上一站
就见你 像一群跑跳着的少女
满山遍野地疯
手牵手地摇
是采药者以蝗虫般的飞行速度
扑向你……栀子花
从那刻起,你安静、无奈,直至消失
3
四月丘陵
骑上四月的闪电,我
和丘陵一样
遭遇了一场陌生的禽流感
哦,田野突然沉默
城市有些忙乱。多少口罩外面
布满了病菌
多少乌云镶上了金边
在这四月的最后一天
连姑娘衬衫轻裹着的一对乳房
也失去了张力
但四月,还有
它弥足珍贵的梨花和流水
有色彩奇异的飞鸟和鱼群
在丘陵的一座湖泊上
——我目睹了神在痛苦地射精
用四月的雨水作精液
用朴素的村庄作卵巢
我目睹了大雨淹没了丘陵的脚趾
目睹被淹没的丘陵
背叛了道路、桥梁和车船
以及阻隔其间的亲人
在四月,禽流感骑上闪电
我和丘陵一样
浸淫在一场疾病的阴影里
4
不许惊扰我故乡怀孕的稻花
不许你惊扰我故乡的稻花
也包括我。我故乡的稻花正在阳光下怀孕
白茫茫的花絮,风可以将她轻拂
守望的目光可以打量
但,不允许你我用双手拍打她的身子
我故乡的稻花,一生只怀孕一次
她们需要安静,需要阳光倾泄在头顶
需要活水灌溉在脚踝
而我只需翻飞的思绪
就能在初夏的季节里穿透芬芳的田野
我不经意的探询
发现了稻花卓尔不群的秘密和青春
不许惊扰我故乡素面朝天的稻花
她们有孕在身,不可伤及
如果你想靠近她,首先必须远远地离开
还有那些家畜、农药和害虫
那些冰雹、倾盆大雨和八级以上的征地大风
统统都要离开或回避
以便我故乡的稻花在产房里健康平安
坐定黄昏,我愿意是稻花的卫士
愿趁她们还未走出产房
献上鲜花和祝福,呈上星光和敬意
如果我想放飞一段洁白的诗章
也必须撤到田埂的高处和村庄的祠堂里
即使稻花要弃我而去
我也不允许自己打听她匆匆的消逝
我故乡的稻花,茫茫如白蝶
她们将孕育出无数个圆润的孩子
晶莹的孩子,饱满的孩子
她们的名字都叫香米。我们藉着她安身立命
或做家国大梦,或者颐养天年
5
耶溪河悲歌
一条现实主义的河流
细长、律动、呢喃。上游是造纸厂
中游是一座小县城
下游遍布朴素的村庄和庄稼
还有树林、田野、蔬菜园
连缀在河的两岸
还有农舍、乡镇企业、美容店
镶嵌在河岸的空白地带
于现实主义的源头
造纸厂,日夜吐出污浊之水
一条流动的黑纱巾
令浣衣女捂紧了心口的隐痛
货车从左岸运进木料
又从右岸运出一筒筒新鲜的白纸
我想在河滩上坐一会儿
却已找不到一块干净的石头
向彼岸凝眸,我依稀看见了
群山在悄悄地退后
听见风声贴着水面疾飞
它们是否是耶溪河的精气在流失
6
饮露的蝉
要等到一树的露水悬于叶片
你才被允许趴在枝桠上
要等到露水透明了薄薄的蝉翼
你才可以在浓荫处静卧
现在的四月装饰过浓
晚春的繁华和落红刚刚撤到地面
你深知此刻还不能鸣叫
要等到天空的心情晴朗好转
要等到禾苗怀上无数的孩子
村民顶拜了案上的神龛
要等到洗衣女赤脚下水
你才能准备好清唱一生的新词
要等到毒日头突然间降临
你才会鼓起胸腔开唱
要等到苋菜、黄瓜和青椒摆上餐桌
你的歌声才比屋顶更高
要等到秋霜白了草尖上的露珠
要等到九月宣告
——整个夏天气数已尽
你才肯唱死自己,仅留一只空壳
而无论谁,命苦的或是幸福的
只要给过你一滴露水
就能够得到你回赠的歌谣
还有一个夏天的全部……寂静
7
天空高了一米七零
通往郊外的路,都在开挖着新工地
其中的一些人
已抡圆了手中坚硬的铁镐
向一米七零的雪松根部砸下去
天空顿时高了一米七零
天空的底部多出一尺见方的窟窿
还有一辆运土车守候一旁
准备收走雪松的尸体
我的身长恰好一米七零
我恰好路过那一片新开挖的工地
我要把自己填进那个窟窿
不论有多深,先抱紧雪松痛哭一场
如果我没被铁镐咬一口
请允许我代替那棵无根的雪松
从窟窿里重新站起来。再开走运土车
从苗圃里运回更多的雪松
直到一米七零的天空重又吐绿
直到受伤的雪松,从一米七零处继续长高
直到我渐渐地矮下去
成为雪松脚下的一只蚂蚁……
8
瓯江
顺江徐下
我沿着瓯江右岸
独自走过丽水和青田
到达温州时
江水没有犹豫
就一头扑进了大海
清清的江水
瞬间被浑浊的海水吞没
而潮涨时分
我一人又溯江而上
浑浊的海水
倒灌了瓯江一百里
——我想
这浊清混合的江水
对我这个异乡人来说
是极其危险的
9
候鸟一点点地消瘦
季节伸出了一根根黑枝条
鞭打着天空中
一群在野的舞蹈家
山冈上的夕辉,湖泊里的蓝光
不小心都捉到了
飘飞在北方云层里的拟声词
无冕的舞蹈家,合法的流浪者
脚跟循着湿地浅了
水洼里的倒影瘦了一圈又一圈
飘飞的拟声词,那谦恭的异乡人
还没有学会一句方言
便匆匆地向更高远的异地遁逝
遁逝!我也没有查询到下一站地址
就在浙南的某个小角落
把大半生最美好的时光耗空
10
兽医的谶语
兽医钻进春日的夜色
来到母牛的身边
大针筒的银光
映亮母牛的一对泪眼
远处群山咬紧牙关
但没减轻母牛的痛感
“可能喂多了假冒饲料,
它怕是熬不到明早!”
谁也没注意到乡村屋顶
流星在那儿寻找自己的生命
缓缓站直身子的夜色
吞咽了兽医的一声叹息
人群中有人向母牛作揖
有人擦抹着脸颊上的泪水
但,最后告别母牛的
不是它操持一生的主人
——而是风,是风的低语
飘荡在流星坠落的地方
11
浙赣线上的民工专列
哦,它的坐椅……看上去有点脏
还有一点破损和零乱
小孩、编织袋、竹背篓和行李包
挤压在嘈杂声里
而我混迹其中,被迫接受浓烈的烟雾
我的不知所措无人察觉
看上去,车厢内还有一点缺氧
有些骚动。过道密实有加
此刻,如果我注意力集中,还能发现
偷乘者正翻窗而入
无票和形迹可疑者贿赂了列车长
成功率均达到百分之百
但晚点的消息仍不断地传来
速度依然受制于避让
避让红灯、路基维修和子弹头列车
沿线旧公路上的小四轮和拖拉机
速度相对还要快一点
在恍恍惚惚的归程中
我成了一名潜隐的返乡者
我已记不清自己坐过多少趟火车
可我记得这一辆
它铁制的外壳……是绿皮的
它黑色的火车头
有节奏地从前额上吐出白色的烟
飘向家乡相反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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