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方】 山西《战友》 作者：常江龙 主播:曲萍

作者：常江龙

主播：曲萍

编辑：小鹿

战友

天刚亮，听见手机有短信提醒，打开手机一看是周玉贵叔叔的大儿子发来的信息：＂父亲于昨日下午6时30分去世，享年96岁。“虽是预料之中，但还是吓了一跳，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有一种理不出头绪的苍茫，脑子里全是这个老人和蔼的面容，心里不由得一阵伤感。

周叔叔是父亲在这个城市里最后一个离世的战友，他们是那种真正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父亲刚离休的时候，周叔叔几乎每周都要来家里一次。两个见惯生死的老人不说以前的战争，也不说从山西到云南的一路坎坷，只说些家常里短儿女婚事之类的闲话。如果不了解两个老人的经历，他俩与这个城市里的其他老人没什么不同，甚至更平凡。他们身上的军人气息随着岁月的流逝已经消失得差不多了。和平的岁月太久，他们放下手里的枪太久，在夕阳的余晖里，他们只关注身边的人和事，这种关注让他们变平凡而又温和，变得絮絮叨叨叨不咸不淡。

然而他们经历过腥风血雨，他们见证了新中国建立的几乎全部过程，他们经历的事件一点也不平凡。

周叔叔比我的父亲小4岁，却和我父亲同在1938年参军，那时父亲17岁，而他只有13岁。一个还没有枪高的小兵是怎样从那个凶险的年代活下来的，想想都不容易。

父亲说起过他和周叔叔年轻时的一件往事，但却是一个轻松的笑话：一次队伍在夜间急行军时，有口令传来，传到周叔叔的时候，不知是困了还是跑得太急，他听错了口令，口令在他那里变成了＂放下背包＂。口令在夜空中悄悄传递，结果是天亮时人们看见队伍里从周叔叔起身上都没了背包，他们一个个轻松得像要飞起来的鸟。听过这个笑话后我每次见到周叔叔都想笑。

父亲过世后，我和弟弟曾去看过周叔叔一次，那时他快90岁了，说到了父亲，还说到几个战友，他颤声地说：“都走了，他们都走了，”眼里有了伤感的泪。那时的周叔叔脑子有些糊涂了，但仍能记得许多往事，他说：“你爸爸命真大，敌人用了喷火器，一个连死了好多人，你爸爸却活下来了。”这是我第一次在周叔叔嘴里听到父亲与战争与死亡的联系。回忆让周叔叔变得神情凝重。

那是我与周叔叔的最后一次见面。许多事就是这样，你以为你可以慢慢地做许多事，但时间却不给你多少机会。

在父亲离世前的近十年间，两个老战友几乎不见面了，一方面是都到了出门不太方便的年纪，另一方面是父亲搬离原来居住的地方，见面不容易了，城市扩张的结果让人们有了距离感，但毕竟这种距离只是空间上的，两个老战友在心里都想着对方，有时父亲嘴里突然会冒出一句＂咳！这个周聋子！＂一声周聋子喊出了许多年前深夜的一个记忆。

给周叔叔送行的时候天气不好，阴沉的天空里飘着细细的雨雾，这样的天气是最让人伤感的，送行的队伍默默前行，却没有一个周叔叔的战友，他们一个个都先周叔叔而去了。周叔叔和我的父亲一样，他们活到和平年代不仅仅是为了自己，还为那些死去的战友，他们要为那些早逝的生命看看为之付出生命的新世界是什么样的。享年96岁的周叔叔是幸运的，他饱享了太平盛世的福利，周叔叔又是孤独的，没人听得懂他的感受，没人和他一起回忆遥远的烽火岁月，所以他走了，他要去见他的战友，去和他们分享他们来不及看的世界变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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