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富海 | 田武上学
田武上学
文|马富海
范校长接到乡长的电话时很疑惑：扶贫这样的工作，与他一个初中校长有多大的关系呢？干嘛要自己跟着他乡长一起进村入户？
临走前，范校长又向后勤主任问了一遍学生的两免一补和贫困补助落实情况，并特别问了十六个精准扶贫户学生的家庭现状，确保无失误后，才骑上自行车，去乡街北头的十字路口，与赵乡长汇合。
赵乡长有自己私家车，范校长也有自己的私家车，二三十里路虽然不远，但范校长也有一年多没有骑行这么长的路了。但他想着，乡长让骑自行车，一定是怕开车入户扶贫太过招摇。就当锻炼身体好了！
范校长这样想着，内心更是坦然了许多。
见到赵乡长后，两人并排骑行在新修的乡村公路上，范校长就开始汇报学校里扶贫对象的补助发放流程。因为事先做了功课，十六个学生的情况烂熟于心，范校长不仅一一叫得上名字，还能一一道出其家庭状况。有十里路，半个小时时间，都是范校长一个人滔滔不绝地汇报。赵乡长似乎听的心不在焉，只在个别时间，应一声“是啊！”“是这样啊！”之类。
让本来兴致勃勃的范校长越说内心越紧张。因为他明显感觉到赵乡长对他的汇报不够满意，却又想不通为什么不满意。
究竟哪一点说错了呢？
范校长的脑子飞快的旋转着：数字没问题；人没问题；家庭情况没有混淆；钱是银行打在家长的银行卡里，更不会出问题；扶贫档案，乡里县里检查过多次，不仅没有问题，还受到过表扬，更不会有问题。那问题出在哪里呢？
范校长想不明白赵乡长怎么会对自己的汇报不满意。因为想不明白，所以范校长有两分钟时间没有开口说话。
“范校长，怎么不说话了？”
看见赵乡长扭头看自己，范校长心里更慌了。
“我想，我想……”
“你想什么？”
经赵乡长这么一催促，找不到话题的范校长，只好随口找了一个经常牢骚的话题。
“我想不通啊！咱们乡中的学生大部分都不好好学习。”
“那为啥？”
“能学的，有基础的，都被父母送到县城的中学里了，剩下这些，几乎都是问题学生？”
“啥问题？”
“基础差，厌学，还算正常。重要的，是这些学生大部分都存在家庭原因，父母一方，或者双方都在外打工的，家庭变故的，能占百分之八十以上。”
“那咱们的扶贫对象呢？”
赵乡长这一问，一下子打开了范校长的思路：原来赵乡长喊自己一起入户访贫，不是听自己汇报扶贫情况。是自己被正规场合的汇报格式化了思维，说错话题了。
“唉！这十六个扶贫对象，都是问题学生。十六个人，没有一个学习像样的。”
“嗯，这样的学生自卑，心理负担重，上课难以专心。生活在这样家庭里的孩子，能学习优秀的，凤毛麟角。”
“学校为了帮助他们，联系学生食堂，让他们帮助打饭打菜，免费就餐，竟然没有一个人愿意干。”
“他们嫌丢人！”
“是的。倒是那些不是扶贫对象的，争着抢着要干。你说怪不怪？”
“不愿意接受怜悯，过分自尊！”
……
赵乡长对这个话题感兴趣。范校长却打开了话匣子，搜出这两年学校扶贫中遇到的奇事一一讲了出来。因为说的痛快，还没有感觉到累，两人已经来到一家院子里。赵乡长一面停放车子，一面向屋里喊：
“小武子，小武子，快出来看看，你们范校长来接你上学了！”
小武子？田武？自己学校的八年级一班的田武，赵乡长的扶贫对象。又不上学了？
范校长现在明白了，赵乡长今天叫自己来，是请自己的学生返校上课啊！这小家伙又一次辍学了！范校长立马掏出手机，拨通了八一班班主任李老师的电话。
“李老师，你们班的田武是咋回事？怎么又辍学了？”
“没有，他请的病假。他说他病了。”
“请病假了？他不上学几天了？他说生病你也信啊？”
范校长有些生气。但这里不是生气的地方，而且，李老师也没有多大的差错。为了这个学生，李老师本人没有少操心。上初中这一年半时间里，李老师来田武家不下十次，自己也跟着来过一次，也是请田武返校上学的。这个田武，早学能了，不再说退学，而是称病请假赖学。虽然不一定能瞒得住老师，但也给老师找了一个不错的台阶。
范校长跟着赵乡长一同进屋，遇见田武的奶奶微笑着打手势。老婆婆用左手悄悄地指了指西房屋。赵乡长会意，掀开门帘走进了西房屋，范校长也跟了进去，看到西房屋里只有一张木床，并无人影儿。正在疑惑，却看见赵乡长蹲下身子，两手着地，爬在地上，歪着头对着床底下喊：
“出来吧，小武子！我们又不打你不骂你，躲到床底下还能找不到你？”
“出来吧！”范校长又好气又好笑。“出来啊！田武，咱们也算是老熟人老朋友了。你见到老朋友来，总不会在床底下招待朋友吧？”
范校长走到床边，跪下左膝，一手把着床，一手伸到床下，勉勉强强把田武拉了出来。
看着眼前这个低着头扣着手指头的学生，范校长再一次感觉到自己的心理学教育学理论太苍白无力了。田武自小父死妈嫁，跟着奶奶一起过日子，学习不好，连女同学都敢欺负他，对上学，对生活没有信心。这样的孩子，该说的话，能说的话，自己早跟他说过N遍了。现在，再重复一遍，还能起作用吗？
但事情完全出乎范校长的预料，站不到二分钟的田武，忽然拉住床头的书包，头也不回的向门外冲去，边跑边说：“我现在就去上学。”赵乡长说，坐车送他，他连说“不要不要。”人已经跑不见了。
回去的路上，赵乡长解释说，昨天来他家的时候，田武答应过，校长来请他上学，他就继续上学。范校长听了，却笑不起来。
“上一次是我和班主任一起来请他上学的，这一次是我和你乡长一起来请他的，下一回呢？莫不是得和县长一起来请他上学不成？”
“这就是你们这些老师们要解决的问题了。你们得好好想想怎么才能解除这些人的心病啊！”
这才是赵乡长今天布置任务啊！范校长沉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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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马富海，新野一教师。爱好旅游，钓鱼，看书，作文，吟诗，独坐，睡懒觉。床上日月长，梦里天地广。视睡好觉是重要的事，别的无所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