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原创•《父亲与我》作者 余启明
本期导读:余启明老师笔下这位淳朴、善良、隐忍、宽厚的父亲,可以说是老一辈中国父亲平凡而伟大的缩影,他们大多已经作古,但他们传承给我们的美德却终身受用,是我们这个社会永远也不能丢弃的最宝贵的精神财富!编辑这篇亲情散文,我的内心一次次被震撼到,眼泪止不住流下来,因为由此及彼,我也想到了我一生被穷困和病痛折磨的父亲......
父亲生于1921年,殁于1991年。
父亲身材高大,思维敏捷,性格刚强,待人真诚,在家乡一带,有些声望。但命运对他不太公平,他几乎一辈子都在饱受贫穷与伤病的折磨!
象天底下绝大多数父亲一样,我的父亲同样恨不得将自己的血肉化为雨露食粮,来滋润飼喂我们姐弟三人!
在父亲离世后的一万多个日日夜夜里,我与他无数次在梦中相见,我亦无数次泪洒枕巾!
我已年届古稀,趁尚未痴呆,写下几行文字,算是对他老人家诞辰100周年、辞世30周年的纪念。
“二十三,打扬尘;二十四,送灶神;二十五,打豆腐;二十六,办鱼办肉;二十七,年办毕;二十八,杀鸡杀鸭;二十九,家家有;三十日,还年福;三十夜,鸡汤下油面。"这是我们小时候唱的一首儿歌。在那个年代,能够按照这首儿歌里面所唱的去做的家庭,算得上是不错的家庭了。我们家很穷,儿歌里面说到的那些物质,基本无有。无有物质,但年饭还得吃一餐。在饭桌上,老的小的,总得见见荤腥。怎么办呢?体质极差的父亲,强打精神,拖着为全家生计而操劳一年的已极度疲劳的身体,去找同队的“马子爹”(本来应该叫“经林爹”,因为他擤鼻子几乎有一套固定动作,颇有仪式感,村人笑称其为“马子",于是,我们便叫他为“马子爹"),邀他一起下湖捕鱼。父亲在船尾划船,“马子爹”在船头罩罩(梁子湖一带的一种捕鱼方法)。所获平分。有了渔获,我家年饭就象个样子了。我平时没有吃过什么好的东西,见了烧鱼、炸鱼、鱼丸等美味,便使劲地往嘴巴里塞,不把肚子弄得圆鼓鼓的,是不会放下筷子的。这样一来,便岀现了消化不良,肚子疼痛。父母便带着我去找同村的驼背新民伯掐肚子。掐肚子是新民伯的绝技,他掐过一次,顶多两次,肚子就不会痛了。记得连续几年,都是这个样子。"捕鱼",“暴食",“掐肚子”,可称之为我们家的年饭“三重奏"。
父亲有位好友叫余启焱,后者称父亲为叔,我则称后者为哥。启焱哥有个弟弟叫余启华,上世纪五十年代末,响应国家支边号召,移民新疆。启华哥常跟启焱哥写信。启焱哥一字不识,颇识几字、担任小队会计的父亲便经常为他读信,代他书写回信。记得我读小学五年级时,父亲在征得启焱哥同意后,将读、写书信的接力棒传到了我的手上。我开始时有些不敢。后看到父亲和启焱哥鼓励和期待的眼神,就迟迟疑疑地接下了这项“父业"。这一接,竟接了几个年头。就这样,我十分荣幸地成为了启焱哥的“御用写手"。
父亲不但让我为启焱哥读、写书信,还鼓励我写一切可以写的东西。我记得我曾代人写过合约,为逝者写过悼词,等等。
当时年纪小,不知道写这些东西有些什么意义。现在回想起来,领悟到经常动笔,既方便了村人,又锻炼了自己的写作能力。我能够成为一名国家机关工作人员,是因为曾当过大队“土记者”。我能够当上大队“土记者”,则是因为平时经常练笔,还能写点无论如何也登不上大雅之堂的短小的文章。
我永远牢记深谋远虑的父亲当年的良苦用心!
我初中毕业后回乡务农。那些年开展的一些政治学习活动,特别是学雷锋活动和学毛著活动,使得十分单纯的我思想有点先进。我弄来一些红油漆,在我所用的小书桌上方用石灰粉刷过的雪白墙上,写下了“为革命工作而死"和“为人民服务终身"两句话,以作为我的座右铭。几天以后,我十分惊奇地发现,这两句话后面的两个字都被刮掉了。它们变成了“为革命工作"和“为人民服务"。当时我家只有父母和我们姐弟三人共五个人。母亲一字不识,姐姐也只是认得自己的名字,弟弟还很小,他们都不会刮字。那么,这个事情,就是父亲做的了。父亲的意思很清楚,那就是,赞成他的儿子“为革命工作",“为人民服务",但不希望他的儿子“死"和“终"!一个小小的举动,体现了一位普通农民一定的思想政治觉悟和浓得化不开的父爱!
有一天,父亲跟我讲了一个故事,说我家附近的长岭街上,有甲乙两人。乙常躲在阴沟里害甲。有次,甲在大街上,当着许多人的面,打了乙两个巴掌,并公开了乙害他的事。随后还说,我等着你再来害我。甲的行为,扯下了乙的底裤,显示了自己的狠气,还让乙晓得,如果再去害甲,肯定占不到半点便宜!自此以后,乙把自己的尾巴夹起来了一些。父亲所讲的故事,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二十多年后,在一次同腐败分子的斗争中,我用上了这条“秘笈”,果然起到了一定的保护作用。
一九七二年,我到位于我家对面的县五七干校工作。当年夏天,我突然患病。父母知道后,想方设法,为我求医治病。为了给我增加营养,他们把好不容易才积攒下来的一点钱拿出来,买回一只老母鸡、一个猪肚、一只乌龟,放入一只罐子里,在灶膛里放上谷糠,用文火慢慢地煨。夜深了,人们都已入睡,可父母还在轮流察看,及时加水加糠。次日,“三元汤”煨好,我分几次喝完。当看到我喝完最后一口时,眼眶又下陷了一些的父母,轻轻地舒了一口气。他们一定是觉得,折磨他们的儿子的病痛,正在一步步远去,健康的体魄,正在一步步走来。有了及时的治疗,有了父母亲还有我的另一半几十年来坚持不懈的精心调理,还有许许多多热心人的帮助,我病已痊愈,直到如今,体质还可。感到不安的是,父母对我割心割肝,可我对父母呢?割心割肝了吗?尽到责任了吗?答案是否定的。愧疚至极,只有下辈子再补了!
一九七三年初,我被调往县城工作。有次回家休假,看到大门锁了,到处找,也找不到钥匙。情急之下,我下掉大门,走进屋里。一个多小时后,父母收工回家。看到大门靠在一边,父亲扳起面孔,把我好好地批评了一顿。他说,你这样做,就等于告诉人家,我们家的大门是可以下的,也很好下。不怀好心的人,就会学你的样,来下我们家的大门。你冒想过这事吗?听了父亲的话,我脸上一阵阵发热。我知道我没有考虑后果,太冒失了。我告诉自己,以后做事,要吸取教训,再也不能这么冒失了。
一九八六年,根据市里的政策,我把父母的户口迁到了城里。二老由农民变成了城市居民,也吃上了商品粮。迁户口后,二老仍在乡下居住,我们每月将粮食指标换成支拨寄回家里,让他们自行到镇上的粮店里去买粮吃。我的另一半说,我们还要汇钱给他们买粮。父亲听说后,说不用汇,你们就那么点死工资,养两个伢,紧张得很,买粮的钱,我们有办法。我有点不太明白:他们住在偏远乡村,偌大一把年纪了,能够有什么办法呢?一次回家,我解开了这个谜。原来,二老在家里卖起了油盐酱醋等小商品。生意虽小,但听说挣个买粮的钱问题不大。父亲年轻时,曾在长岭街上开过鱼行。现在卖油盐酱醋,也算是经商,算是重操旧业。父母亲的小生意做了几年。父亲去世后,母亲还接着做了一段时间。他们依靠所剩无几的精力和体力,来维持自己的基本生活,大大减轻了我们姐弟几个的负担。
农历一九九零年腊月十一下午,我房下的叔叔水舟来到市区,找到了我,说我父亲病得蛮重,叫我赶快回家。我立即搭上班车,天黑方才到家。到家后,见骨瘦如柴的父亲躺在床上,神志已不太清醒。神志不清的他,反复念叨,我儿要回来了,我儿要回来了。他的模样和他的念叨,似乎是催泪药剂,催得我泪流满面。我弯着腰,手抓着他枯瘦的手,脸几乎贴着他两腮深陷的脸,不断地叫他,大声地问他痛不痛?想不想喝水?他似乎清醒了一点,很艰难地做了个手势。母亲说他要喝水。于是,我倒水喂给他喝。他喝了一口后,闭口不喝。母亲说,他要喝很烫的水。我以最快的速度,去灶屋烧了一碗水,凉了凉后,再喂给他喝。第二天一早,母亲去镇上有事,我一人照料父亲。他已不能发声了。不一会,我见他头部微微动了动,半闭的眼睛,流岀些许浑浊的泪水。接着,似乎用尽全身力气,用青筋突出的大手,打了我一下。再接着,便没有了呼吸。我的带我们来到这个世界上的父亲,我的被贫病折磨了几十年的父亲,我的对我们恩重如山的父亲,在破旧的土屋里,在凛冽的寒风中,拋下亲人,走向了生命的终点!母亲从镇上赶回来了,弟弟也从外地赶回来了,淒厉的哭声,冲出土屋,打破了乡村的宁静。有位老者告诉我,按我们这里的规矩,你赶快把你父亲弄到地下来。我坚决不同意。我的父亲刚刚落气,身上还是热的,这么冷的天,我怎么忍心把他弄到地下来,让他再受一次严寒的侵袭呢?
父亲的丧事,我们按一般规格办。我一直主张厚生薄葬。死后为老人用座金山,不如生前为他们用一分钱!
父亲离世以后,我一直在回想他给我的一击。是什么意思呢?是特别难受,用此举来予以减轻吗?是怕过病给我,让我走远点吗?是要我去喊同他共患难几十年的母亲到他身边来吗?是要我去叫姐姐弟弟回来送他最后一程吗?是说对面柜子里有钱,让我拿岀来为他办后事用吗(后来母亲从柜子里拿岀1200元钱出来)?不得其解。留待余生细细琢磨吧。
吾父天堂安好!
往期精彩:岳母只是一名普通的家庭妇女,一字不识。并且,一生中经受了许多令人难以承受的磨难。在这种情况下,还能高瞻远瞩,见识不凡,的确令人敬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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