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的村子 / 李社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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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滋水美文》
︱第571期
中国 ● 西部文学微刊
Chinese Western literary journal
 记忆中的村子
文、图/李社峰
题记:最近,几个朋友写了自家的老屋、场院、院子等,因为处于同一时代同一地域,所以那些场景和我小时的生活经历何其相似,自然勾起我的记忆。记忆的闸门一旦打开,曾经的情境蜂拥而来,这一切像做梦般,景象清晰得可以触摸,但又不能连成片,只是一段一段的。我就有了写写我生活过的村子的想法,用文字记录下来,像画一幅画,害怕老了糊涂了忘记了!
我生活的村子很小,十几户人,仔细归拢,把分家的亲兄弟算一户,那就不到十户。村子不久远,约莫百十年吧,听邻村的一位老人说,他小时候夏天睡在麦场里,听大人们说我们村子李姓的人来自县西十里铺,并且和他们村子的李姓是一个家族。我村内除了李姓人家,就是韩姓了,弟兄四个,分为四家。
村子普通,就是生存,没啥风水。村子坐落在半岭上,房屋随地形而盖,背靠土岭,坐东面西,像坐着浅椅。村前一道土梁横着,土梁细长,犹如一根油条,但完全挡住了视线,岭坡和土梁夹出一条小沟,沟一公里多长,做了个弧形,将土岭拥着。沟里有溪,宽不过两米,溪水不大,但四季长流。流水走不远向北汇入灞河,灞河自东向西流淌,切断土梁。
村子当属灞河流域,灞河发源于秦岭,秦岭的山横亘在南面,距村子不到十里,高大巍峨,层峦叠嶂,像一道巨大的屏风。村人把秦岭称作南山,因为他在南面,就象两村之间的一条河,东面村子的人称其为西河,西面的村人称其为东河。
村子的名字很随意,土气,因地势位置而名,名曰后岭,像按出生日期给孩子起的名。我感觉村子在岭的腰间,准确一点应该叫半岭,然而“半岭”这个名字已经被别的村子用了,和我们向南相邻,也是一个十几户的小村。我琢磨村名中的“后”是啥意思,是半岭村之后吗?那是以南山还是以北面的灞河为前呢?也可能是土岭的后面,土岭似巨型面包,东面为前,西面的村子就是后了。
我的记忆源于集体,就是生产队,这是农村里最小的劳作单位,像城里的小工厂。我们的村子太小,不够一个生产队的编制,就和坡下的程家村合成一个队,程家村比我村的人还少。生产队就是搞生产的一个团体,生产队上面是生产大队,生产大队上面是人民公社,大家皆属公社的人员,那就是社员了。和城里工人上班一样,社员们按时上班,按时下班。不过城里人是上班,响喇叭,放革命歌曲;农村人是上工,敲破钟,铛铛铛地响。城里人有工种之分,干活比较单一,农村人则不是,上工了由队长安排,人人都是多面手。城里人赚的是钱,每月现结,想吃啥买啥;农村人挣的工分,到了年底缴了公粮,剩余的按工分多少再分配,分得粮就吃粮,分得红薯就吃红薯,分到的东西一般不拿到集市去卖,卖了换钱就有投机倒把之嫌疑,说不定还得囹圄呀!
那时,我上小学,村子很自然,所谓自然是村子成为自然的一部分,像土地像树木一样,而用现在人的眼光看那是“落后”,“好土”呀。但那种“落后”一直让我魂牵梦绕,不能释怀,随着年龄的增长和每次村子的“现代化”变迁,曾经的画面则愈来愈清晰,场景愈来愈让人回味无穷。
村子的房屋分三排坐落,后面一排最长,均是李姓。中间一排三家,也是李姓,其中我家在最南边。前面一排是四家,均是三间的三椽房,皆姓韩,弟兄四人,听老人说他们从岭后搬来。
农村的资源最主要的就是土地,后岭村也不例外,周围皆是农田,不过陡坡和沟坎居多,平地较少。人们就在大片的坡地上挖了条条垄堰,如土地起了波浪,村里人说能保墒增产。这片土地啥都能长,种啥得啥,小麦大麦玉米高粱水稻大豆黑豆小豆、棉花油菜蓖麻芝麻萝卜红薯洋芋洋葱洋姜、茄子辣椒大葱番茄豆角韭菜白菜青菜,书上说作物基本能种活能有收获。春夏秋冬,田地少有休息,总有农作物生机勃勃,一年收成两次。
土地是有生命和情感的,当然也就有了名字。紧挨村子后面的地叫后坡,后坡上一点是一溜陡坡,坡上柏树柿子树成林,其上面的地称做高巅,再高一点是一片特别平整的土地,那是农业学大寨的成果,全村人将一块坡地硬生生肩挑手推地弄平的,这块地就叫了梯田。梯田地往上走的坡地叫岭坡,这块地挺长,一直延伸到岭顶。岭顶平坦,环顾四周,远方近景尽收眼底。这块地称做平岭,几十亩大小,没有被开垦种植,还是自然的模样,甘草遍地,肆意生长。村子的小溪叫河渠,河渠和村子这块地也称为河渠,横梁东面坡的土地叫称作对面坡,顶上的称作梁浮,梁的另一面坡地自然就叫做梁那边。梁那边流淌着一条河流,叫周家河,因为河旁有个村子叫周家村,村人大多姓周。现在往南走,南面的坡地叫南头,远处的一片苇园就叫苇园,像把猫起名叫猫。北面的地少,叫北头。村子东北角梁后有两沟,一沟小,称作西面坡,一沟又大又长,最后没落成一条狭缝,被称作长虫道。
村子地处半岭,村人出行不便,总要上岭下坡地受煎熬,没办法呀,到那去不是去了爬坡就是回来爬坡,要么来回都要爬呀。村里没有大路,皆是扭来扭去的小径,主要有四条,一条向北下到河渠沿河而行连了程家村,一条向南沿河渠向上到半岭村,一条从村后上岭沿岭脊到方家村,一条向西拐了三次过河渠、越梁浮、穿周家河到周家村、韩门寨。路如线,无序地编织,村子像一个节点,挂在的网上,刮来风,路就动起来扭着,村子就忽悠着。
村里有口井,乃全村人吃水之源,位于我家邻居的后院,后院三面土夯围墙,后面设了门洞,没有门。井上装了辘轳,辘轳为全木质结构,像一只放倒的木桶。一块站立的长条石头被凿了孔,挑着桶的中轴,桶边带了个弯曲的木把,磨得铮亮。辘轳上盘了绳,绳头处绑了卡扣。我最羡慕这家邻居,一出后门就是井,多便利呀。那时我和哥哥都小,两人一起打水,一前一后一起摇辘轳,吱咛咛吱咛咛,木桶一点点上来,清亮的水扑曳着洒出桶外。解开卡扣,穿了木棍,哥俩弯腰将棍头搭在肩上,起身抬了桶回家。我走在前面,哥哥走在后面,他不停地说慢点慢点,但水还是扑曳到外面,洒了一路,湿了脚印。
我村的井水在整个大队里是最好的,清净甘洌,淡香微甜,少有水垢。每到炎夏,村人常打上一桶,撒些糖精,清凉甜爽,沁人心扉,人们争先夺勺舀喝,抢不到勺的,干脆蹲下来扳斜水桶,嘴搭在桶沿上豪饮。这水做豆腐也是顶好,村子的北面有间小豆腐坊,豆腐坊里有大口铁锅和粗瓷老瓮,有人上工就是做豆腐卖豆腐。做豆腐工序简单,石磨成汁,过滤后烧开为豆浆,和了石膏水倒入搅拌均匀,片刻化作豆腐脑,豆腐脑被舀入麻布包内,上面压了大石,控出水后留下的就是豆腐了。这豆腐做得白净结实,刀口如玉,托一块不小心掉到地上也不至于破碎。在我的记忆里,除了肉类,豆腐是最美味了。
对了,因为做豆腐,就会有豆腐渣,这是喂猪的好材料。猪圈围在豆腐坊旁边,开春时买回两个猪娃子,养到冬天过年就是大肥猪了。杀猪那天和过节一般,许多人来看,尤其娃娃,狗猫也闻腥过来。猪可怜地被强制放血褪毛开膛剁块。到了傍晚,村人抓阄按顺序分肉,热热闹闹吵吵闹闹。一年里,农人也只有过年能吃上分到的这一点点的肉,好香呀!大人总舍不得,看孩子满足馋嘴。
村里的房子简陋,土木结构,即非木即土,外型从侧面看皆为“人”之型,四面土墙,房顶为梁与椽形式,再铺上苇子,倒上黄泥,施上布瓦。土墙为一排排一层层土胡基垒成,胡基为方块状的夯实土坯。外墙抹了稀泥,为增加韧性,泥中拌了截短的麦秸。内墙要求细腻,挖来稻田或莲池里的青泥涂上抹平。村里有两座“豪宅”,一座是我家,前面三间大房,后面四间大房,两侧各有两间厦房,形成四合院。朝北的和朝西的外墙都砌了烧胡基(将土胡基在窑内像砖一样烧制后的胡基),不怕风刮雨淋。另一座在后排,也是四合院形式。不过听说还有一座,那家被定为地主成分,家被彻底拆分了,主家只有女儿,我依稀还记得老人的样子,瘦小黝黑,在夏日的阳光下翻地,像个黑人,佝偻着身躯。还好,我家和另一家只给扣了富农的帽子,房子保存了下来,我们家人就住在里面。
村北面是打麦场,就是村里的广场,很大的一块面积,平整如剃,我们称为大场。大场的用途广泛,夏天来了,割回来的麦子晒在场上,中午阳光正浓,赶上黄牛拽了碌碡上场,一圈一圈地碾压,像修路似的。碾场、翻场、起场、扬场等工序过后,小麦颗粒归仓,压得扁扁的滑溜溜的麦秸堆了起来,垛成了麦秸集,像一个个大粮仓。夏收后就得紧着赶着种秋,玉米、大豆急着入土生根发芽繁衍。当这些事情忙完,农人就相对清闲了,清晨和午后趁着凉爽锄地除草保墒,中午天热就拉张席子在厅房的地上睡大觉。晚上,微风轻拂,屋外凉快无蚊虫骚扰,男人们带了席子被子床单去大场上睡,我们孩子们当然也去,听他们讲故事,看天上的银河流淌,星星怎么那么多呀!像谁家的黄豆口袋破了,散得满地跑。
很快秋收到了,苞谷被掰回来,豆子和水稻被割回来,红薯被挖回来,大场里摆满了收成,一堆一堆。苞谷堆得像条巨型的胖头鱼,妇女和孩子们围着撕掉外皮,将金黄的棒子取出来堆成堆,像金山。大豆摊开了曝晒,豆荚忍受不了煎熬憋了嘴吐出黄灿灿的豆子。到了下午,成排的人甩开链枷再将没有交出的豆荚拍打一遍,保证没有私藏。对于稻子,滚来碌碡,人们攥紧一把,使劲往碌碡上摔打,稻粒刷刷落下。稻粒就是白生生的米饭,让北岭人眼馋呀。秋去冬来,田野里泛起麦青,天空中飘下雪花,农家人这才轻松一点,割苇子、修河堤、摘柿子、上农肥。小伙子们的精力旺盛,开始了原始的游戏,在大场里打尜(gá),打尜类似国外的棒球,人家打的球状物,我们打的是尜。尜如其字,寸把长一段圆木,两端削尖就成。土地上画个圆,尜放于中间,手握木棍点击尜的前端,尜自然跳起,趁势抡圆木棍抽向尜,尜就飞了出去。同队的人赶上去捡了,然后一手抛起,一手照样执棍击之,如此反复直到同队人击完,尜出了大场,在田地里跑出老远。接下来该对方队的人员上场了,他们把尜接力往回扔,最终要投到圆圈里算是成功翻盘,否则还得当反方呀。还有,反方在回扔时,对方可以在空中拦截,比如举了老笼去接,接住了可反扔回去。有时,打尜方实力太强,回扔方反倒越战尜距目的地越远,一下午都回不来。
新年一过就是二三月,这是一年中农活最少的季节,但农人不能闲着,植树移树、修剪枝条、修补房屋,有些人要盖新房了。盖房是大事,和娶媳妇嫁闺女一样是农人一生的荣光,也是终生的奋斗目标。新房的土胡基在农闲时已经打好晒干,用的青砖布瓦在夏天制好土坯、在秋天烧制成品。盖房很热闹,村里人都去帮忙,从用石头下地基到垒墙,从架大梁到摊泥施瓦。人与人之间不谈钱,只讲有事就来帮忙,但主家要管饭的,以示感谢。我家那时盖了房,灞河里的石头砸碎用笼一担担挑回,和了水泥做成胡基状水泥饼,称做浇胡基,用以替代烧胡基。但土胡基不可替代,要一块块地捶制。木头做了方框平放在平整的石头上,框内倒上湿土,人站上边提了石头锤子使劲锤击湿土,土成了方饼形状,表面被锤得平整,然后启开木框,搬走立起来放在太阳下晒干,一块土胡基就好了。那时,我上小学,招待村人的饭食基本是母亲擀的面条,家里菜少,每顿都是蒜苗熬豆腐。
大场的东北角有五间房子,两间做仓库,仓储收成的粮食和重要的农具;三间做饲养室,养着八九头牛。牛是最重要的生产力,有饲养员专门伺候,二十四小时照顾,铡草、喂食、供饮、出粪、垫圈。牛的力气大,主要用来曳轭犁地,曳耙碎地。牛虽说口粗不挑食,但食量很大,所以饲料就得多呀!这样,孩子们就有了挣工分的可能,给牛割草。割草是学生在家的主要工作。扔下饭碗,提了老笼成群地出发,先由带头的商量去哪个方向,说实话,天天这么割,田野里那还有草呀,开玩笑说去刮地皮。草命苦,自然也不在乎环境,沟边渠里犄角旮旯那都生长,所以只要努力去寻,总有收获的。割草用短镰,先割一小把,展开手掌压住,挥动镰刀勾拉,割下的草压在掌与镰之间,挪动脚步,手、草、镰整体移动,压在下一片草上,再挥动镰刀割之。如此反复,所过之处寸草皆无,而手掌下叠起一小堆青青的草。不过,割草常有意外,草丛藏石,镰刀一泛,直接奔向手指。这不打紧,告诉伙伴自己抓了只红鸟,在干土里蹭蹭止了血,过两天伤疤落掉就好了。但有一次厉害了,我中指的半边指甲斜劈掉,血流得厉害,才赶忙跑回家用布条包了绑紧。
过年了,总要响串炮把年赶走,总要用红色激活春天,大门贴上对联。仓库的对联肯定是颗粒归仓或五谷丰登的意境,饲养室的对联是牲口兴旺的寓意。在牛的食槽旁边也贴上“槽头兴旺”的祝福语。听老人说,过去人们识字少,但还特讲究,请人写许多吉祥话贴得家里红艳艳的。不过,有时把字头朝下贴反了,有的把“槽头兴旺”还贴在灶头。不管怎么说,牛也要过年,过年不用上班下地。
大场最北面的小路边有口瓦窑,瓦窑用来烧瓦烧砖烧烧胡基。要盖房的人提前做准备,夏天里和泥制作砖坯瓦坯。做个制砖的木模子,填满稠泥,扣在地上,将模子拔掉,泥砖就躺在地上晒太阳了。把稠泥用细丝割下一片,糊在可转动的小木桶上,旋转木桶,用木板拍击稠泥使其密实,蘸水将表面刮平,持刀片切掉上端多余部分,再置于地面,去掉木桶,泥桶也就晒太阳了。泥桶干了,用木锤轻轻一敲,泥桶变成均分的四份,就是四片泥瓦。秋风染林之时,就要烧窑了。泥砖泥瓦装到窑里,用麦秸烧上三天三夜,所有泥坯红了,窑顶上围了一圈孩子,烤红薯烤柿子烤苞谷烤豆子烤麻雀。此时,把窑就地捂上黄土自然冷却,烧出来的是红砖,渗了水就是青砖了。
在人们的意识里,西北满眼黄土,干旱缺水,但我的家乡在灞河之滨,又有葱郁的秦岭庇护,小溪河流纵横,河道两旁遍布稻田荷塘,有鱼米之乡风貌。我村也不例外,虽处黄土半岭,但沟里多处清泉日夜涌出,形成小河。村南有一浅沟,流淌着不小的泉水,人们在下面修了水库,掬一泓清流。水库高约两丈,多个排放闸门垂直排列。有胆大者常去游泳,也差点出过人命,幸亏伙伴甩来柳条把人拉上来。即使在黄土的平岭和梁浮也是有水的,人们在平岭挖了两个大涝池,梁浮也有一个。涝池里存满了雨水,不知什么时候也有了鱼。夏天割草热了,孩子们就跳进去游泳,洗个爽快澡;冬天冷了,就来滑冰,涝池像城里人的滑冰场,不过我们这可是真冰呀!
门前的河渠不大,但一路走一路生机勃勃。上游生出一片苇园,苇园就是湿地,园内泉水喷涌,小鸟筑巢,绿草盈盈,苇子高高挺立,风过万杆斜。苇叶宽大,晒干过年可包粽子之用。到了冬天,苇子枯了,割回家来劈开编筐编席,筐可盛物,席可晒粮,也可铺在土炕上,阻隔炕土和褥子。沿河下行,一溜的水田,秋日种大麦,春季插稻秧。路边两处荷塘,碧叶遮天,荷花映日,春夏呈一片美景,冬日收获一堆莲藕。河渠虽小,但也有鱼儿泥鳅落户,河虾螃蟹定居,翻开石头,常惊跑几个。来河边割草,蚂蚱乱飞,青蛙蹦跳,偶有蟾蜍或蛇现身,吓人一跳。翻过梁浮就是周家河,灞河的支流,发源于秦岭山,河床两三丈阔,乱石横渡,流水悠悠,河里鲤鱼畅游,鲶鱼潜藏,偶有王八现身。村里的妇女常来洗衣,这儿多畅快呀,捶打完毕,舒展开甩在水里任水流冲击,然后晾在大石上,等到自己洗了头洗了脚洗白了身子,衣服已经晒干,收了叠好该回家做中午饭了。
农村除了房屋、土地,还有树,每个村庄都被各种树所簇拥。我家门前有三棵大榆树,两个人牵手抱不过来,最南边的最高最大撑破了天,上面有三个喜鹊窝,皆一米多高。我家的南边有棵拐枣树,从地面生出时就是双胞胎了,一南一北,每年拐枣繁茂,到了秋天落霜,拐枣也从树上落下,引来孩子们抢拾。邻家门前有棵大柳树,树冠如盖,遮挡了房前大半个场地,树下放一排石头,是“老碗会”人员的专座。午饭时间,各家的男人们端着老碗摇摇晃晃就来了。老碗里有啥?饭么!啥饭?捞面、捞饭、拌汤、麻食、糊汤面,啥都有。干啥来?开会呀!啥主题?胡谝!是呀,天南海北,近的远的真的虚的都是话题,反正不用上税。村里最多的当属柿子树和杨树,杨树植在河岸,成排地生长,直插云霄。柿子树高大宽阔,散在田野里,生在沟边地头路旁,笼一袭烟雾。春夏秋冬,他们伫立在那,如智慧老者,缄默寡言。我想想,大场下面十一棵,北头两棵,南头四棵,村后八棵,梁背后十二棵,西面坡两棵。
别看我村小,但人不少,尤其小伙子多,那家弟兄没有三五个?人多力量大,地里的活不愁干,村里的大事小情有帮手,看热闹的人自然也多,两里八里外的村子夜里放电影,一大伙人走了去、走了回,有说有笑好不热闹。一伙人去山里砍木头卖钱,傍晚时分偷摸回来,每人掮了三根丈三大椽,阵势好大,从岭脊上走来,摆了一字长蛇,夕阳将身影拉得很长。这名声传出老远,后来别的村人砍椽被抓,林站人员问是哪的?都说后岭的。但,人多嘴也多,饭量大,村里修梯田,椽头粗的杠子馍一人吃三个,有的还说是半饱。不过那时确实穷,一年到头,人们很少添衣物,最多到了新年扯些布给孩子做身新衣服,大人们常常是衣服上面补丁盖补丁。尤其裤子最费,几乎所有人的屁股上都缝了两片补丁。有个村人的补丁是黑布,两块小圆片,别人看了笑说:哎呀,你也流行了,竟然眼镜屁股戴。
穷不只在衣着上,而是啥都缺呀,有些人家过不下去就去走四方,有些人家就认为别人的也是自己的,但大部分人还是在土里刨食,在嘴上节省。磨面时,磨得只剩一点点麸子,舀出一两碗白面做白馍或面条给老人或孩子,其它的和黑面搅匀了吃,黑面就是黑,蒸了馍更黑,难以下咽。擀面也不行,糟得挑不起来,不过,好处是能吃饱,肚子能骗圆。孩子们办法多,常去豆腐坊,那有好吃的,豆腐锅旁边有停干的锅巴,剥下来吃,脆呀。上边来了文件,说要忆苦思甜,本来就苦,再忆苦估计更苦,但还得思呀!那就吃豆腐渣馍,这豆腐渣拌盐拌蒜苗做成窝窝头状,蒸熟了把社员召集起来分发了吃。呵呵呵呵,社员们笑了,这豆渣馍怎么这么香,油得很呢!
现今,我已是半大老人,南山还是那个南山,灞河还是那个灞河,但南山不是那个南山,灞河不也是那个灞河了。
再回顾一下,村子就这么简单,南顺南山,北顺灞河,栖于岭腰,前面卧着土梁,一个小村子——后岭。
关于作者
李社峰:男,高级工程师,陕西蓝田人,喜欢徒步、摄影、用文字记录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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