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吾心安处及吾乡
一
陈铭生停在了徐州已经好几个月了，已经有些习惯这个城市的夜晚，之前挺能喝的一个人，现在每次和同事出去吃夜宵，都会被扶着送回家，憋在喉咙里的嘶吼被白酒的浓烈灼烧殆尽，第一杯就已经开始有些不知所措，摊在椅子上，好像一切事情都历历在目，也是这一次陈铭生才知道，原来酒真的可以浇愁的。
好几次趴在厕所吐的天昏地暗，才慢慢适应这样的酒局，偶尔还可以在结束后的二场喝点啤酒，有几次陈铭生发现自己开始喜欢上这种感觉，哪怕第二天头疼欲裂。
有几次张文亮会问他怎么从那么远的地方来，又来到这么个名不见经传的城市里，陈铭生说那天那个小县城的车站当天只剩下到徐州的车票了，所以他就买了一张，张文亮没有当真，只当是喝醉了说的醉话。
张文亮在徐州这个城市待了二十多年，或者说，他没有在别的城市生活过，对于这个口音奇怪的外地人充满了好奇，就像高中时班里来的转校生，给这个一成不变的生活加了点料，张文亮也不是没有想过出去，但是生活都好像是顺理成章的变成了今天这个样子。
陈铭生开始时的酒品还是可以的，但是慢慢的也开始在喝醉后叼着烟叨叨着什么，尤其是被其他几个人知道现在还是单身的时候，总是怂恿着他把宁如初追回来，陈铭生也只顾着傻笑着说，得让她回来找我不是。他是希望着的，但是他也是知道的，等不回来的，真的。
在徐州这个安稳的城市，好像大家都结婚结的很早，一桌四个人，三个结了婚，两个连孩子都有了，然而在这个城市生活的成年人好像还是和孩子一样，聊着游戏，聊着要整个摩托开到西藏去，来个说走就走的旅行，从去年聊到了今年，也会从今年聊到明年去。
嘴里咬着羊肉串的陈铭生收到了方鑫的微信，“我结婚了，来给我做伴郎。”陈铭生真的很意外，盘算着方鑫离开广州的时间，也不过是一年的时间，就已经要结婚了。下一条微信让陈铭生仰头喝完杯子里的啤酒。
“宁如初说她来不了。”
陈铭生回了个“好”就继续开始喝酒了。
张文亮有些奇怪，今天陈铭生酒量可以的，或者说他没有见过这般喝酒的陈铭生，这天的陈铭生把啤酒喝成了白酒的醉意，伏在电线杆子旁边吐，另一个朋友扶着另一根吐。
两拨人走向两个方向，张文亮递了瓶水给陈铭生，陈铭生也递了根烟给他，
“这里距离广州那边真的很远，我坐了二十多个小时的卧铺，那你说我在往北去是不是还要再坐二十多个小时才能到那边。”
张文亮知道陈铭生说的那边是那边，他曾在元旦的时候去过一次，呆了三天，雪也下了三天，他没有说什么，只是听这个平时不怎么说话的人继续自顾自的说着。
“我之前一直想不明白，我们怎么就没有办法留在那个城市里，大家都是背井离乡，都是为了生活，凭什么只有别人可以留下来。”
“其实后来我也知道，爱情很容易被生活打败的，对了，还有时间，其实她喜欢的那个手表我就差一个月就存够钱了，我想送她来着，后来我在想如果我送给她，她是不是更加觉得我想要留下来只是说说而已。”
“广州的房价可贵了，我们当时租的那套老破小的首付都高的吓人。”
“后来我去了很多城市，最后停在了徐州，因为从徐州去哈尔滨的车次真的很多，就是卧铺不太好买。”
张文亮只是在旁边默默的听着，听到的都是些琐事，没有撕心裂肺的哭喊，没有要死要活的思念和爱意，只是些小事情，他说着他也就好好听着。
二
宁如初发出去今天的邮件，看了看时间只有八点，难得可以那么早的结束掉工作，给阳台上早已经蔫了的白掌浇了水，都用不了一会，它就叶子就能舒展开，是陈铭生告诉她的。
在哈尔滨其实不怎么好买到煊赫门，细细的这种烟，刚入口还带着点甜味，楼下的大排档卖的小龙虾还是很贵，尤其是蒜蓉的，也是这样的时候，宁如初会想，为什么自己去了趟广州，竟是沾惹了些南京的习惯，明明就没有去过那个城市。
晚上的东北还是很凉的，要盖个薄被子，所以之前和方鑫开玩笑说，广州的空调没有制热，其实在哈尔滨都没有卖空调的店面，不仅要在网上买，还要在网上买个师傅装，方鑫还信誓旦旦的说果然做生意还真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情，陈铭生当时就坐在宁如初的身边笑眯眯的看着她。
也是这个时候，宁如初掏出了手机回给了方鑫，“工作太忙了呀，去不了了，不过你放心，份子钱一份都不会少。”
宁如初不知道自己如何面对这个相爱了很久的那个男人，尤其是在婚礼上，如果陈铭生还是伴郎的话，穿着西装的陈铭生，和没有穿婚纱的宁如初，她只会觉得，很讽刺不是吗，她好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好像是在问身边的那束白掌。
今天的风有些大，宁如初突然觉得，自己应该开始忘掉这个男人了，也好像要开始新的生活了，就是不知道踟蹰的人还会踟蹰多久，毕竟都已经过去那么久的时间了，久到一些历历在目的事情，要想一想才能记得，久到要想一想才能想起自己捧着这盆白掌一路北上。
原本喜欢安稳的人过上了颠沛流离的生活，而那个天马行空的人竟然在第一站就停下了脚步，他们刚认识的时候，陈铭生问过宁如初“你跑那么远，以后还会去其他的城市吗？”宁如初笑着说“会的，我会去很多很多个城市，一步我都不想停下来。”
“那你不会想家吗？”
宁如初当时很拽的说过“吾心安处及吾乡。”
三
张文亮将陈铭生送到家，转身离去时问陈铭生“你走过了那么的城市，打算什么时候回家。”
陈铭生没有回头，掏出钥匙，用食指摸索着钥匙孔“还想再走走。”
好几次才把钥匙插进钥匙孔。
张文亮理所应当的问出来“那你不会想家吗？”
陈铭生突然停下拧钥匙的动作，回过身来“吾心安处及吾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