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柔雨丝】| 刘善勇作品:奶奶的承诺
出生于20世纪50年代的人,想必对那个“三年自然灾害”并不陌生。那时日常用品十分紧俏,可供人填饱肚子的食物更是少得可怜,街头巷尾不时传来饿死人的噩耗。在我居住的博山,跟其他地方有着同样的经历。当时,正值长身体需要营养的我饭量格外大,父母为了我能填饱肚子,将尽可能省下的食物全留给我吃,却仍等不到饭时便饥肠辘辘。后来,索性将我送到沂蒙山区老家,由奶奶照顾抚养。毕竟庄户人家有块自留地,即使日子过得再拮据,也总比上无片瓦、下无寸土的城里人好些。
来到故乡沂蒙山脚下白石埠村,亲眼目睹了奶奶天蒙蒙亮便起床,挪动着小脚推煎饼糊,然后再烧柴火摊煎饼,忍受烟熏火燎得艰辛;那儿的人一日三餐,都是煎饼卷菜豆腐,如此简单的饭菜,可他们的日子却过得有滋有味,奔头十足。
邻居家有个叫柱子的小男孩,几乎每天都到奶奶家,约我去村北沂河捉鱼虾。看到他的第一眼,发现他黝黑的小手里,总是攥一张席筒样的煎饼,圆鼓鼓的,里面卷着些菜豆腐。当然,奶奶也会给我卷一张,同样卷的是菜豆腐。这样,我和他脸上都挂满幸福的笑容,一边吃一边向村北的沂河方向走去,嘴里还哼哼着《沂蒙小调》。说心里话,那是我记忆里吃的最香的饭菜,咬一口,那浓浓的豆香和野菜特有的清甜味儿,直沁心脾。这在当时,城里人很难吃到。
沂蒙山人制作菜豆腐用的食材,是随一年四季不同而变换。春夏,一般用田野里的苦菜、婆婆丁、青青菜以及许多叫不出名的野菜。秋冬,便用自留地里的嫩地瓜秧或南瓜。甭管野菜也好,瓜秧、南瓜也罢,都得掺入少量豆面放到加入水的锅里,小火慢煮,直到熬出浓浓的豆香味,菜豆腐就算做成了。再说煎饼的用料,大都用地瓜干或鲜地瓜切成丁儿,掺入微量的麦子,放入水中搅匀,头天晚上浸泡,以备次日推煎饼糊。
想要摊出软薄如宣纸的煎饼之前,须在滚烫的鏊子面上擦拭少许豆油,才会使煎饼与鏊子不粘。可那豆油家里买不起,奶奶便用自家养得鸡下的蛋来取代:将鸡蛋壳破开,蛋液撒落在滚烫的鏊子上,伴随“吱啦”声响的同时,蛋液便迅速膨胀成鼓鼓的,类似“小蛤蟆肚”形状,有股油煎蛋的浓香,便随之扑鼻而来。每每这时,一直静静地守候在鏊子旁的我,那双期待的眼睛一下瞪大了,嘴唇不时“砸吧”着,巴不得一口将那个“小蛤蟆肚”吞下肚,一饱口福。奶奶看出我的心思,笑吟吟地说,心急喝不了热粘粥,待会儿有你吃的。于是我忙去西屋柴房,抱来一抱豆秸或棒子秸,堆放在鏊子旁以备烧。奶奶便喜形于色,知道我会讨好奶奶了。随后奶奶便拿块巴掌大小的硬布垫,按压在鏊子上那个“小蛤蟆肚”飞快地旋个圈,这样,鏊子表面上明显油亮起来,再舀上一勺煎饼糊,用根特制的竹片将糊状物轻轻摊开,反复刮几下,一张圆圆的,软软薄薄的煎饼便展现在眼前。
每次摊煎饼,奶奶总是摊两大泥盆米糊,耗时4个多小时,手指烫起一个个的水泡,累得腰酸背疼直不起腰。尤其临近过年的前几天,家里都要备足年后一个月的煎饼。由于连续几天的早起推磨摊煎饼,奶奶累病了。那天半夜里,睡在隔壁屋里的我听到奶奶发出的哼哼声,有气无力,我伤心的眼泪,夺眶而出,却什么忙都帮不上,只有默默地祈祷,但愿奶奶平安无事!
之所以我一直坐在煎饼鏊子旁守候,显然是在等待,等奶奶摊完那一大泥盆的煎饼糊,那个“小蛤蟆肚”完成它的使命后,自然它便成我的美食。可见那时我有多馋。
记得有一天,趁奶奶不在家,我便把平日里玩得挺好的几个小伙伴约到家里,从米缸里摸出一个鸡蛋,放在鏊子下面的柴火灰里,想烧熟给他们吃,没想到鸡蛋一触火便“砰”地下皮开肉绽。心急火燎地我忙伸手去火堆里扒拉找鸡蛋,手指上烫起个豆大般的水泡,生疼生疼的。正在我揉捏着水泡的刹那,院门突然“吱呦”声开了,奶奶回来了,这下可糟了,准又得挨笤帚疙瘩揍喽。可奶奶不但没生气,反而面带笑容跟我说,别看奶奶大字不识一个,可俺有持家的本领,现在俺给你一个承诺:等俺把咱家鸡婆生的蛋攒多了后,奶奶就给煮一锅,让你------让你们这群娃都吃个够。
那太好了!当即我便心花怒放,到时我要吃3个。那几个小伙伴也嚷嚷着要多吃几个。从那一刻起,我便盼着那几只鸡婆快生蛋,多生蛋。每每路过灶屋前鸡窝时,眼睛总是不由自主地朝那儿多瞅几眼-----
只是没过多少天我已到学龄期,父母要接我回博山上学读书。带着依依不舍的恋情,我离开了故乡沂蒙山,离开了奶奶,离开了朝夕相处的小伙伴。
临行时,奶奶拿一张卷好的煎饼,里面卷的不再是菜豆腐,而是油煎的蛋饼。奶奶粗糙的双手攥着那煎饼,在递给我的同时,还语重心长地叮嘱道,甭忘了,世上还有千千万万个孩子捞不着煎饼吃。回到家后要好好读书,做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咀嚼着香喷喷的煎饼的我,心里却在掂量着奶奶这句叮嘱的分量,是那么的沉重。
回到博山,回到阔别已久的父母身旁。与我同龄人一样读了几年书,便响应号召下乡插队去了农村。再后来,返城参加了工作,眨眼就是十几年。期间,除了逢年过节回故乡探望奶奶,尽一份长孙之孝外,其他时间,几乎没回去过。
直到那年秋后,奶奶80岁大寿那天,我才和父母乘长途客车,一路颠簸着来到故乡,来到沂蒙山脚下的白石埠村,来到奶奶住的那两间石墙茅草屋,看到奶奶的第一眼,却见她已满头白发,后脑勺盘个头髻,用一根玉簪插着。身子驼成弓形了,一双被缠成畸形的小脚,走起路来有点飘,似乎一阵风吹来就会把她吹倒。脸像风干了的橙皮,笑起来满是皱纹。但却在我眼中,奶奶仍是那样慈祥。
奶奶。我上前轻轻喊她一声。奶奶没多加考虑,搭眼便认出我来,这不是大孙子吗。小时候常坐在煎饼鏊子前,像馋猫似的等候吃那个“小蛤蟆肚”的长孙。于是她便拄根拐杖,挪动着两只小脚,步履蹒跚来到锅屋,从米缸里拿出满满一瓢的鸡蛋放入锅里,说要给我煮鸡蛋吃。这么多蛋我也吃不了啊。现在毕竟不是40年前吃不上鸡蛋那个年代。过去把能吃上一个鸡蛋当成一种奢望,可现在,鸡蛋已是百姓餐桌上的家常便饭。只要想吃随时都可以吃到,而且想吃多少,就能吃到多少。
其实,奶奶的心思并不像我想象的那样单纯。奶奶抿着嘴说,曾对人家的承诺就一定得兑现。更何况这个承诺,已让你等这么多年。奶奶语气里明显带着几分内疚。
我对奶奶说,要带她进城享几年清福,也算进一份儿孙之孝;奶奶淡淡一笑了之;其实我知道,那种份外之想奶奶从未想过。奶奶安于清贫,安于在沂蒙山脚下她的那片小天地里,捡拾自己的满足。仅此而已,足矣。
如今,奶奶虽已去了天堂,但她的音容笑貌在我心目中永远抹不掉;奶奶那白发飘扬下的几缕牵挂,还时不时地在我脑际间萦绕。每当梦醒时分,见一窗溶溶月色,悄然泻满斗室四壁,朦胧着我生命的空间,和飘飞的思绪,便会使我忆起奶奶生前那个承诺------激励着我在人生的旅途中,不畏艰难勇往直前。
相信奶奶看到她的儿孙们,现在生活过得比她那时要好得多,九泉之下定会含笑的。
♥ 你我永远都不会放弃爱与希望
作者简介:刘善勇,笔名:紫柳。山东省作协会员。著有长篇小说《冬日一梦》,获淄博市“五个一工程”提名奖。时有短篇小说,散文,随笔见诸于《当代小说》、《新潮》、《中国文学》、《齐风》、《农村大众》、《淄博日报》、《淄博晚报》等省市报刊杂志,并多次获奖。累积发表作品近百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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