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东人吃鱼生比日本人更讲究​

【抱朴文化】

本文摘自《岭南饮食文化》 作者:周松芳

周松芳,文学博士,专栏作家,中山大学中国非物质文化遗产兼职研究员。

《岭南饮食文化》一书既从历史事实出发也从文化发展角度着眼,对岭南的饮食文化进行甄辨、梳理,具有很强的可读性,同时具有极大的价值和意义。抱朴文化近期的美食连载系列均选自该书(本文有删减,全文版请扫以下二维码购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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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今岭南以海鲜著称,特别是上世纪八十年代岭南的生猛海鲜曾引领全国仿效。其实,长期以来,海鲜获取并非易事,更广大的广东人,偏好的水产主要是淡水河鲜,而水量丰沛纵横四境的江河湖塘,也为此提供了上佳的保障。食谚“食在广州,厨出顺德”,顺德菜中,河鲜塘鱼,就是首选:比如鱼生,比如鲮鱼,比如鳗鱼,都成为饮食文化的闪亮名片。

01
岭南淡水鱼代表:嘉鱼
在淡水鱼类中,最能代表岭南的,则非嘉鱼莫属——堪比江南的鲥鱼和松江的鲈鱼。
嘉鱼之名,最早见于《诗经》。宋人周去非《岭外代答》说:“嘉鱼,苍梧大江之南,山曰火山,下有丙穴,嘉鱼出焉。所谓'南有嘉鱼’,诗人传之也。嘉鱼形如大鲥,鱼身腹多膏,其土人煎食之甚美。”并记载了烹制的方法:“其煎也,徒置鱼于干釜,少焉膏溶,自然煎熬,不别用油,谓之自裹。”
唐人刘恂《岭表录异》记载了另一种烹法,评价更高:“嘉鱼,形如鳟,出梧州戎城县江水口,甚肥美,众鱼莫可与比,最宜为鯅。每炙,以芭蕉叶隔火,盖虑脂滴火灭耳。”不过刘恂的记载不确,嘉鱼主要还是出在广东而非广西(或者刘恂沿用古说——古梧州治所在今广东封开)。
屈大均《广东新语》对其产地及其何以绝美有详细记载:“孟冬大雾始出,出必于端溪、高峡间,其性洁,不入浊流。尝居石岩,食苔饮乳以自养,霜寒江清,潮汐不至,乃出穴嘘吸雪水。在粤中大、小湘峡(位于今清远地区)者,以十月出穴,三月入穴,西水未长,则四五月犹未入穴。”
后出的吴震方《岭南杂记》对此予以印证:“为鱼中第一,广鱼无味,此鱼出自石穴,盖食乳水,故肥美。”此所谓一分水养一分鱼,什么水养什么鱼,好水当然出好鱼了。

按古文献,这样的地方应是能出“嘉鱼”之处(网络配图)。

清末民初署名莲船女史的一首竹枝词则不仅反映了其时嘉鱼仍多,而且印证了捕食嘉鱼的最佳时令:“响螺脆不及蚝鲜,最好嘉鱼二月天。冬至鱼生夏至狗,一年佳味几登筵。”
直到民国时期,著名学者、掌故大家瞿兑之,也即晚清军机大臣瞿鸿机之子,贵介公子也,二度游粤,在广州著名的南园酒家接受宴请时,就发表了当代最富代表性的粤菜的鱼翅不如嘉鱼的观点:“主人肃吾入席,食纯翅,果腴美,然犹不及嘉鱼之嘉。嘉鱼出西江,薄而多细骨,其味清醇。”
02
有宴会,必以切鱼生为敬

嘉鱼不易得,鱼生则可顿顿吃。

现今我们知道,广东人好吃鱼生,且并不以为是舶来之物;但一度有许多人认为鱼生是外面传进来的吃法——多以为来自日本。故名作家高阳《古今食事》说:“谈到生鱼片,并非日本菜中所独有……广东吃鱼生,则更为讲究。大致凡鱼嫩无刺的淡水鱼,都可以做鱼生;广东的鱼生,还要加上很多作料,最主要的是萝卜丝,须榨得极干,自然不辣不苦;其次是薄脆或麻花、馓子之类香脆之物,捏碎和入;调味品有盐、麻油、胡椒、红辣椒丝、芫荽,细丝切的橘树叶等,独不用酱油。食时中置大盘,倾入材料及调味品,大家一齐动手拌匀,雪白的鱼片及萝卜丝杂以鲜红的辣椒丝、碧绿的芫荽及橘树叶,颜色清新,更增食欲。”

屈大均《广东新语》记载的广东人好吃鱼生的原因,则不止于其做法讲究,味道上佳,更在于礼数,也反映了广东人吃鱼生的深厚传统:“有宴会,必以切鱼生为敬。食必以天晓时空心为度。每飞霜锷,泡蜜醪,下姜蒌,无不人人色喜,且餐且笑。”

清人陈徽言《南越游记》从另外一个角度对岭南人为什么吃鱼生作了解释:“岭南人喜取草鱼活者,剖割成屑,佐以瓜子、落花生、萝卜、木耳、芹菜、油煎面饵、粉丝、腐干,汇而杂食之,名曰'鱼生’,以沸汤炙酒下之,所以祛其寒气也。”吃鱼生要喝酒,既祛寒,也消毒。

故进入民国,此风仍盛:“冬至鱼生处处同,鲜鱼脔切玉玲珑。一杯热酒聊消冷,犹是前朝食脍风。”(汪兆铨《羊城竹枝词》)因此,时下有以吃鱼生易得寄生虫病为由主张禁之,有些不考虑岭南气候水土的实际;再者,关键不是禁,而是建立标准,使其卫生无虞也。同时,还应该考虑到气候地理对于人身健康的需要,不能光图好吃好看,而要讲究“卫生”(护卫养生),复兴鱼生“古道”。

其实这也符合中国以复古为革新的传统,是另一种时尚。需要说明的是,上面所讲的岭南传统鱼生,多仅提及淡水鱼鲜,主要是海鲜相对要贵,平常百姓人家是吃不起的;海鲜由于本身品质好,对配料也不甚讲究,故乏记述,但并不表明岭南人不好海鲜鱼生也。

鱼生在广东,始终是上味。尽管有人考证说,《诗经·小雅·六月》里“炰鳖脍鲤”的脍就指鱼生;隋炎帝嗜好的“东南佳味”“金齑玉脍”的脍也是鱼生,其实并不见得。
孔夫子说:“食不厌精,脍不厌细”,把鱼和肉,切薄些,不生吃,炒了吃,涮了吃,都易熟保鲜,更好吃。到了明代,才有文献证实“脍(鲙)”可指鱼生。元末明初刘伯温的《多能鄙事》“鱼脍”条云:“鱼不拘大小,以鲜活为上,去头尾、肚皮,薄切,摊白纸上晾片时,细切如丝。以萝卜细剁,布纽作汁,姜丝,拌鱼入碟,杂以生菜、胡荽、芥辣、醋浇。”而李时珍在《本草纲目》中的警示,则从反面证明鱼脍为生:“鱼鲙、肉生,损人尤甚。”
然而,就在医学大师的警示声中,在他处吃鱼生变成文献变成传说的时候,文献所见的岭南食鱼生的风气却渐次达至高潮。首先是明末清初屈大均《广东新语》的大书特书。其他的笔记史料,只要写到广东风物,往往都会写到鱼生。
如凌扬藻《国朝岭海诗钞》辑录的诗谚说:“鱼熟不作岭南人。”张心泰的《粤游小识》说:“广人喜以鱼生享客,小菜碟数十,不同样,谓之吃鱼生。吃余,即以生鱼煮粥,谓之鱼生粥。谚云'冬至鱼生’是也。”李调元的《南海竹枝词十六首》说:“每到九江潮落后,南人顿顿食鱼生。”
到了清末,《时事画报》登载了一幅《食鱼生》图,甚为生动形象,附文说:“鱼生一物,不减莼鲈滋味,吾粤人多嗜之。脔鱼作片,雪葡为丝,每到秋风一起,则什锦鱼生,足供大嚼,不必待冬至阳生,然后食此也。”将其与著名的江南松江鲈鱼相媲美,视为岭南的一大特色。同时的一首《竹枝词》呼应道:“海国秋深水族增,盘餐风味话良朋。肥鱼斫脍多腴美,何必莼鲈感季鹰。”
这种风气,在民国,有过之而无不及。民初,番禺汪兆铨为此写了一首《羊城竹枝词》:“冬至鱼生处处同,鲜鱼脔切玉玲珑。一杯热酒聊消冷,犹是前朝食脍风。”
而对民国广东鱼生记述最生动最详细的,当数来自有“刺身”传统的日本的吉田里。他首先澄清说:“大多数的中国人,以为刺身是除了日本以外中国地方是没有的,但是广东、福州一带倒一向嗜吃鱼生。”还认为中国古代就有吃鱼生的传统:“有句俗语叫'惩羹吹脍’的,它的意思就是说吃羹时往往会烫痛喉咙,所以吃脍时也要吹了。有了这种俗谚,是中国古代吃生鱼的根据。”
接着吉田里就以其亲身经历说到民国广东鱼生的盛况:“秋天在广东,江门、顺德的街道里步行时,到处是这种鱼(生),尤其在江门,还有专吃鱼生的馆子。”最后感慨道:“真的,吃过鱼生的人,才知道它的美味。”
如果嘉鱼近乎传说,罕见于国人之席,顺德鲮鱼,则至今为“厨出顺德”的代表之一——且不说入席必点的顺德鱼饼,即甘竹牌的鲮鱼罐头,也风行至今。又不独在本土,即在民国时期的上海滩头,也是闻名遐迩。叙其渊源历史,不啻岭南文化史之一斑。(顺德鲮鱼之美味可查看文末图片链接《蔡澜:所谓食在广东,其实是食在顺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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