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喜悦于奥运夺金的荣耀,我们也悲伤于河南洪水的无情
尽管我承认当下中国经济的强大,承认中国城市发展的迅猛,承认我们改革开放后取得的日新月异的成就,承认我们处于某种意义上的盛世。但我们也不得不承认,在盛世之下,在巩义还有被那些被洪水淹没的农村,在安阳还有那些被风暴掀翻的房屋、在鹤壁还有被连根拔起的大树,还有新乡那些在洪水里像泡沫一样漂浮的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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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郑州的洪灾危情不断,我又翻了翻郑州的历史,发现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
1887年,史上死亡人数最多的大水灾就发生在郑州。当年9月30日,河南遭遇暴雨,急涨的黄河在郑州下汛十堡处决口,迅速吞没了开封以东数千个城镇和乡村。虽然这次水灾缺乏精确的死亡人数统计,但最保守的估计也有150万人,也有学者测算为700万人。
当时诗僧释静安,为此写下一首悲痛的《郑州河决歌》:
“吁嗟乎,时事艰难乃如此……舍身愿入洪流中,抗涛速使河成功。”
在清朝郑州的特大洪灾中,我们与洪水抵抗的武器,其实就只有人。而天灾人祸,往往是并联的关系,是另一种“天人合一”。
当年的黄河水患危及清政府利益,南河总督杨以增上奏清廷“暂缓堵筑”,得到了清政府的默许。仅仅过了三十多年,黄河在郑州又决口了。
当时小说家刘鹗,亲自跑到治水一线,根据自己考察黄河河道的经验,完成了第一部用近代技术测量的黄河图,上面还标有经纬度,在当时堪称是创举。但这么重要的东西,光绪帝看到之后,就把它放进了故宫的档案馆,然后就没了下文。
于是刘鹗也只好在闲下来写小说,在《老残游记》开篇第一回中说:
“这年刚走到山东古千乘地方,有个大户,姓黄,名叫瑞和。害了一个奇病:浑身溃烂,每年总要溃几个窟窿。今年治好这个,明年别处又溃几个窟窿。经历多年,没有人能治得这病。每发都在夏天,一过秋分,就不要紧了。”
其中“黄瑞和”暗指黄河,“浑身溃烂”影射黄河决口。
整整134年后,又一场洪灾袭击了郑州。
像当年的黄河水道一样,郑州的排水管网本来就有历史欠账,地处北方还缺乏自然河道作为天然下水道。2017年,郑州的一个研究团队,对郑州暴雨内涝进行模拟分析后发现,郑州市区总体排涝标准较低,排涝能力严重不足。
7月20日,河南这场百年一遇的暴雨里,竟带走了302条生命,导致50人失踪。其中最惨烈的伤亡出现在郑州,最让人揪心的是在地铁五号线内,被困的五百多名乘客中,14人再也没能走出通往回家的地铁站。
救援的人员后来回忆说,“一开始还以为那人是缺氧晕倒了,背着走了一会才发现,其实人已经不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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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处在暴雨外的人来说,这一切只是新闻里“暴雨、洪灾、遇难”的几个词语。
但对于暴雨里受难的人,他们被洪水夺走了一切。他们的背后也都是以家庭为单位,乘以四五倍的悲伤。以后匆忙的人照常会在五号线的地铁里往返。但我想一定有人每天都会凝视某个入站口、出站口,就像凝视一个如黑洞般的深渊。
我想说中国的老百姓,从来要求的都不多,无非“出入平安”四个字而已。只希望每次出门买菜、上班、接孩子放学、乘地铁,都能安稳无恙地回到家里。
但在灾难面前,这实现起来竟然依然很难。
悲剧发生后,很多问题也盘旋在我们的心里。地铁是否该停运,何时停运,有没有更稳妥的方案?地铁入口处的防洪措施就那几个沙袋吗?有没有办法争取更多的时间?
魏晋的《洪水谣》里唱道:雨若不止,洪水必起。这是连古代小孩都知道的常识,为什么我们依然在这种常识中溃败?
我知道对于那些遇难的人,任何的事后诸葛亮都于事无补。很多专家都无奈地说,这是极端状况的天灾。我想即便如此,我们也应该有很多教训可以总结。
上个月的7月15日,西欧连降暴雨发生特大洪灾,洪水造成比利时不幸有38人死亡。一周后,比利时列日检察官办公室宣布声明,要对其中可能的“过失杀人罪”展开调查,确定谁可能要为“缺乏远见或预防措施的非自愿杀人”负责。
同样是一场因暴雨洪灾引起的悲剧,我觉得比利时就像是一个参照。同样是天灾人祸,那么在中国有没有罪?
每一次的灾难都是无比具体的,灾后的问责也应该是具体的。但我发现中国人有一种特殊的心态,灾害越大就越难以反思问责,似乎只要推给“天灾”超出人力的掌控,就能心安理得地免责了。
自古我们对于问责都是模糊的。两千多年前,屈原感慨“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一千多年前,杜甫感慨“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我们有过很多悲天悯人的抽象感慨,却鲜有具体的问责。
我始终相信,尽管可能没有完美的答案,但没有任何一种灾难,应该贬损问责的价值。因为灾难中最大的悲剧,不是一次死了302个人,而是一个人死了,出现了302次。还有50人下落不明,不知在何处漂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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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水中的郑州,就像一个现代文明的巨大隐喻。
我记得九几年的时候,我第一次去郑州。当时专门去见识了这座城市的坐标二七广场,登上像两座浮屠塔并联的二七纪念塔,塔内一并是先进的旋转梯。登至塔顶,可俯瞰中国最大的火车站郑州站。广场的东南方是郑州的名片亚细亚商场,当时门口的迎宾都穿着整饬的制服,老百姓家来了外地亲戚,都要请到商场参观。
去年的时候,我再度去郑州。亚细亚商场早已被淘汰不见,二七广场的周边全是拆迁的破破烂烂,二七纪念塔矗立在其中,感觉就像一个违章的建筑。这个城市发展得太快,不到二十年的时间,就像全部翻新、升级了一番。
而今年的洪水,还是迅速击垮了这个正在膨胀的中原城市。
即便在这样先进的建设下,在洪水面前,我们每个人依然都脆弱得像一叶纸船,不经意就被掀翻、湮灭。我们的科技已经可以探索太空,却依然在古老的灾难面前溃败。我们每个人都用着高科技的产品,可以马上处理几万公里之外的工作,却无法处理深夜袭来的哀伤。
那天晚上,郑州地铁五号线的视频,那满屏的悲伤,足以打败我们所有的骄傲。
其实不光是郑州,在灾难面前,我们脚下的陆地安全吗?我们如今的中国,已经具备了世无其匹的基建能力,但在突如其来的灾难面前,依然会束手无策。
尽管我承认当下中国经济的强大,承认中国城市发展的迅猛,承认我们改革开放后取得的日新月异的成就,承认我们处于某种意义上的盛世。但我们也不得不承认,在盛世之下,在巩义还有被那些被洪水淹没的农村,在安阳还有那些被风暴掀翻的房屋、在鹤壁还有被连根拔起的大树,还有新乡那些在洪水里像泡沫一样漂浮的百姓。
那些被摧毁的树木,齐刷刷向后倒去。那些花尽百姓一辈子积蓄安身立命的房子,瞬间被肢解。那些泥泞中挣扎的人,像蚂蚁一样抱紧一团。中国还有很多这样受灾的地方,还有很多的生命以最遗憾的方式离开。
最近我的心情异常复杂,既喜悦于奥运会夺金的荣誉,也悲伤于河南洪水的无情。手机上一刷,上一秒忍不住为奥运夺金而兴奋。再一刷,下一秒又不禁为河南三百多人的去世而悲伤。
郑州五号地铁站前的悼念鲜花,已经在雨中枯萎。
我希望这次灾难后,地铁五号线永远树上一个碑,刻上去世者的名字。他们每个人都像我们一样,都有名字,有生活,有亲人。我们不应该忘记他们,正如我们不应该忘记这次悲剧。
我希望我们中国不会再发生这样的悲剧,但是我知道,这仅仅只是我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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