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满枇杷半坡黄
程庆昌
离小满还有些时日,东太湖洞庭山的枇杷就零星上市了,让饕餮们心中一喜。
不是人们等不及,一是节气相催使然,二是枇杷是苏州人心头好。谚云:小满枇杷半坡黄,果然不虚。王世懋曰:“枇杷,出东洞庭大。自种者小,然却有风味。”风味二字,尤其动人,甫一接触,心中就多了甘泉一泓。
洞庭东山槎湾村的白玉枇杷,是枇杷中的佼佼者,带有明显地域色彩,完全和碧螺春一样,是不能小觑的地理标志农产品。每年临近上市,很多人心心念念,一种乡味,就这样在许多人心口之间流连。乡味里面有乡愁,不管浓淡,乡情汩汩流淌到心田,恰到好处。
洞庭山的枇杷玉树临风、亭亭如盖,饱蘸墨色的枇杷多少年依旧风采照人。
“弹质圆充飣,蜜津凉沁唇。”枇杷入口的滋味,在沈周心里如此动人。沈周认为,吃枇杷如服用黄金丸一般美妙,是“天亦寿吴人”的恩赐。
书载:沈周与好友徐良臣、潘宗毅一同灯下小酌,谈及元代画家张中有“墨枇杷折枝之妙”,潘宗毅出纸索画,沈周凭着想象即兴绘制了一幅《晚翠图轴》,枇杷叶以不同墨色染出,树叶的锯齿边缘亦被着意表现,以浓墨描绘叶筋脉络。枇杷则以淡墨点画,并尝试用深墨晕染呈现其立体感。沈周在题诗中自叹“前流墨妙耳中知”,称自己“捕风捉影真堪笑”,诗画相映成趣,相映生辉。
沈周另一幅画作《枇杷图轴》上有与其同时代的松江人陈章题诗:“看花欵玄冬,结子向朱夏”,枇杷树冬季开花、夏季结实,饶是别具一格。
冬天去三山岛,路过环太湖路,两边的枇杷树一片青葱,相比其他红红黄黄的树叶,有生机,有气势,更加醒目。梢头的枇杷花,一簇一簇,要谢没谢,似乎看得到在枝头跳舞的蜜蜂。
冬天的枇杷,虽只青青的一小粒,却蕴藏有冬天走向夏天的故事。
“佳实初成五月中,花开又稊正深冬。”刘溥眼里的枇杷,就是季节的化身,有光阴味道。尽管漂泊于两京,故乡的枇杷在他心里始终是不一样的存在:“江南风味浑如蜜,欲托金盘献九重。”
枇杷俨然成了内心的寄托,无论是风味、诗画,入骨的都是桑梓情深,都是故园风物,即便不能第一时间品尝到家乡美味,浓浓的乡情、萦绕不散的乡愁总是会让远行的游子眼前一亮、内心一动。
胞姐家的晒场外,也有两株枇杷树,枝叶婆娑,冠大如盖,每年,都能结出一树硕果来,鲜活了一双双狡黠的小眼睛。
这样的时光,总是如酒香醇。
五一回老家,抽时间去看望姐姐。初升的太阳洒下光辉一片,也照在葱绿的枇杷树上,折射的余光,小虫一样在眼前来回浮动。大概山里的缘故,枝头的枇杷还很青翠,离变黄成熟还有些时日。老家有谚云:插田枇杷麦黄李,谷种才刚刚下田,秧苗还不见影子,树上的枇杷怎么能这么快就老黄呢?慢慢等就是,根本不用心急,枇杷还有秧苗,都是节气馈赠的味道,火候到了,自然就成熟了。
做人又何尝不是这样。
家里老房子后面原本也有两棵枇杷树,果苗还是我从十几里外的地方带回来的,父亲把它们栽在屋后的地边上,一直长得还不错,算算时间,早该挂果了。可惜老房子不在了,整个屋场都搬迁了,现在偶尔回去看看,再也见不到它们的影子。“十年树木”,十年会生出多少变化?更不敢想“树犹如此人何以堪”这几个字,想多了,想深了,很是纠结,无法自拔。
但很多东西,看似不在了,其实一直都在。无论哪一种味道,都有乡土的底子,洞庭山的枇杷是这样,大山深处不见得招人待见的小枇杷也是。
恰逢时令,有闲,正好去东山西山,尝个鲜,细细品品沈周泼墨的洞庭山枇杷究竟有怎样的风味,时光酿的酒,是不是就暗藏其间?
数数节气,再回味回味“小满枇杷半坡黄”这几个字,岁月风情从心中滚过,一下子多出些欣喜。日子里有许许多多的东西,只要有心,都有难以替代的韵味,譬如说乡音乡情,洞庭山的枇杷,老家的那棵枇杷树,还有每个人心中始终不会改变的乡味、乡情和乡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