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人样本||卫铁生·韩冰：双子星座第2辑
写作家与批评家相依相生，为文共存。本平台重点栏目——“双子星座”，重磅推介当下在传统媒体或网络新媒文传已久、广有影响的诗名家和慧眼独到、文笔犀利的批评家，兼顾那些写法独特、引发众议的诗写新人，以一诗一评“双星”形式不定期推送，以飨读者。欢迎聚焦！
文/卫铁生
抚摸风声 细腻的呼吸有些野
视野裸出的山一程水一程
光斑像不听话的惊堂木落在亭子上
那只蝴蝶是不是前生来的
那个书生是山妖的哪一回聊斋
亭子不语 栏杆有拴过的红线变白
打马从山外来 我是谁想不起的轶事
脱掉胸前怀孕的广告衫
我野浴在鸳鸯旧梦的峡谷流泉
把后羿的肋骨和月亮的纺车
放到传说里 不说幸福是旅程的终点
只想爱的草棚活着五百年后的好汉
白昼不喧嚣 起伏的静也无需结绳
性和善回到人之初的地方
慢镜头的石阶也不述说清照的瘦
没有伪抒情打扰 现实主义或印象派
情诗的病历卡上 有原始的推敲治愈时光
如果这是轶事 我愿意不修边幅地迷路
抚摸亭子 不在峡谷 也不在制高点
恰到好处的常春藤沿发辫缠上来
漫长情丝 穿过石头的那滴水有些甜
爱和心在没有污染的自然内
蛰伏的欲望不要焚琴煮鹤
我编一箩筐 同样不装滔滔不绝的舌头
从“轶事”中醒来
------读卫铁生诗歌《山亭轶事》
文/ 韩冰
（一）题旨
这首诗借一次山水游历，一次登亭倚栏，一段意识流动，抒写了渴盼身心挣脱世俗羁绊，回归纯真自然的理想。
轶事者，传闻也，散失亡逸无记录之事也。在诗中，字面上指“我”探访山水的形迹少得可怜，几乎已被山水遗忘，被自己遗忘；深层却是暗讽：心灵的纯净回归，早已被浮生庸碌淹没，或被世俗视为荒唐之举。
“轶事”统摄全诗，细品“轶事”二字，有无限的荒凉悲伤和无奈。 然而全诗的主旨却是对心性回归的真诚呼唤，主调是深刻明亮的，洒脱进取的，正能量满满的。
（二）诗脉
让我再一次走入诗行，感知诗人微妙而深沉的心脉律动吧。
第一节：登临山亭的迷幻。
落入山水怀抱，仿若落入一段仙气缭绕的梦境，一瞬间竟有些恍惚。“那只蝴蝶是不是前生来的”， 现场与记忆交错，庄周梦蝶，分不清是真是幻。
什么时候来过此地呢？记不清了，两次探访相隔渺远，如“山一程水一程”。山水对我曾经的身影记忆早已模糊，竟以为眼前的书生是山妖所化，或是从聊斋走来。
而我定睛细看，风摇树影，林间跳跃的太阳光斑，“惊堂木”般响脆的明亮将我拉回现场：哦，是我与山水旧梦重逢啊！看到了，看到了那年留下的记号，“栏杆有栓过的红线变白”。
这一节手法太高妙了。景色与感觉揉为一体，渺远迷离又声色清晰，读者随“细腻的呼吸有些野”的山风，温柔而自由地沉入诗人的感触，而那些惊堂木般的光斑与变白的红线，又将引领读者轻松走出。灵性的诗笔在山景与意念、我与非我之间穿越自如，镜头切换了无痕迹。
这一节有点题的作用：登上一座山亭，瞬间最冲击的感受是：与自然分别太久，与真我分别太久。久得让我恍惚迷离，久得成为一段传说轶事。
第二节，抒写美好的心灵愿景。
打马从山外来，我是谁想不起的轶事”，承接上文，再提“轶事”，再点心灵荒芜时间之长。而当我“脱掉怀孕的广告衫”，从膨胀繁殖的物欲中挣脱出的瞬间，是怎样的轻松痛快舒爽！在“峡谷流泉”中“野浴”，解放束缚已久的身心，重温纯净的“鸳鸯旧梦”。让神话远去吧，哪怕是住在“草棚”，只愿纯朴的心性与真爱，能天长地久超过“五百年”！
第三节 ，去伪存真，呼唤初心。
身心回归绝非易事。要甘守多少寂寞清贫，要穿越古今多少无病呻吟的伪抒情，要绕过多少先锋派别的佶屈聱牙和头疼，要战胜多少怀孕般繁殖的欲望和野心，才能回到自然之神的怀抱，抵达自然本真的心性！
真正回归的境界，是一种大平静。 “性与善”的最初状态，是取法自然。此乃无为之境，无关功名，无须“喧嚣”张扬，无须“结绳”立传。
此节末句“如果这是轶事，我愿不修边幅地迷路”。这里再提轶事，呼唤迷失太久的心性回家，并且表达了自己的决心：宁愿甩脱一切世俗的靴帽束缚，在世人鄙夷或不解的所谓“迷路”中走下去，清醒，坚定，执着，不畏孤独。真可谓“举世皆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醒”，“虽九死而不悔”！
第四节，天人合一，是心性回归纯真的的大境界。
那座山亭是一种巨大的象征。山亭的位置，“不在峡谷，也不在制高点”，高低恰到好处；这也应该是心性原初的位置：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不因一念满足而“焚琴煮鹤”，而狂喜失态；不因一技之长而“滔滔不绝”，而自然我炫耀。让心性“常青藤”一般温柔情深，像泉水一样透明清甜。淡定，包容，中正，平衡，宁静。如此天人合一，才是大平衡。
（三）艺术风格
这首诗，很大的思考容量，内心的千山万水，气象非凡，文质兼美。诗语丰厚的意韵，也让我反复吟味。
其一：景语，情语，诗语，哲语交融。妙语如珠，俯拾即是，略举几例：
1、 “抚摸风声 ，细腻的呼吸有些野”，“我野浴在鸳鸯旧梦的峡谷流泉”，两个“野”字，既是写山水风声的浑朴，也是抒发身心解放的率性自由快意淋漓。
2、 “光斑像不听话的惊堂木落在亭子上”，通感手法运用特别精彩，化视觉为听觉，光斑如惊堂木落下，干净，明亮，跳跃，耀眼，印象与效果令人过目难忘。
3、“脱掉胸前怀孕的广告衫”，这一句别有意味。因为要野浴峡谷流泉而脱掉衣衫，表层动作的画面如在眼前；诗人又用特写的镜头让我们看清那是一件广告衫。“广告”一词，现实感太强了，无处不在的商业广告巳经将我们的生活与生命包围，物质的欲望在广告中“怀孕”，膨胀，繁殖。我们往往不堪其忧，不堪重负。现在该是自我拯救之时了，脱掉！野浴！还身心干净轻松与宁静！
4、“慢镜头的石阶也不述说清照的瘦”，慢镜头的石阶，让我们感到远离世俗喧嚣的宁静平和心态，与李清照的寂寞冷清伤感迥异。
5、“情诗的病历卡上 有原始的推敲治愈时光”。这句针砭病态的爱情，开出的药方是“原始的推敲”，让误入迷途者深思：何为爱的真谛，爱什么，怎样爱。
6、“蛰伏的欲望不要焚琴煮鹤/我编一箩筐 /同样不装滔滔不绝的舌头”。焚琴煮鹤的意思是把琴当柴烧，把鹤煮了吃。比喻糟蹋美好的事物。“滔滔不绝的舌头”，比喻浮夸。联系“爱和心在没有污染的自然内”的语境，这两句的喻义不言自明（我在前文也有提及，不再赘述）
其二：镜头在物我虚实之间自由推拉切换。全诗以“轶事”贯穿提挈，表达初善人性迷失已久的荒凉、痛切和醒悟。谁是谁的轶事? 省己，谏人，讽世。多管齐下，令我警醒，拍案激赏！
其三，丰厚的文化积淀，让这首诗的底蕴特别深厚典雅。诗中提到的庄周梦蝶，聊斋山妖，词人清照，先秦道儒思想的影子，多种诗歌流派的特征……可以看到，诗人博学于中外古今，出笔自然深厚饱满，思考与表达纵横捭阖，游刃有余，给读者奉上了一篇精美盛筵。
卫铁生：辽宁锦州人，现居深圳。业余写作三十年，有作品集出版。
韩冰：汉中人，现居广州，著名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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