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札记2020年4月
每一册书都独一无二，藏着隐秘的历史。它们在书店汇集然后彼此分散，去到别的地方，给别的人带来喜悦，激发别的创造。
上图是著名作家李敖的书房
《书店日记》
The Diary of a Bookseller
[英] 肖恩·白塞尔 著
顾真 译
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9年9月
作者肖恩·白塞尔多年来经营着一家叫做“书店”（The Book Shop）的书店，如今已经成为苏格兰最大的二手书店，大概有10万册图书。在这个电商平台和网络购物席卷全球、改变书业生态的年代，书店在进行线下的二手书收购、代购等交易外，还借助了亚马逊的网络平台，在线上提供店藏书目展示和图书交易。肖恩和他的朋友们每年秋天在当地组织图书节，而这座名叫威格敦的苏格兰小镇也成为远近闻名的“书城”。肖恩还创办了“开卷随缘俱乐部”作为书店的衍生，俱乐部会员一年缴纳59英镑会费，就可以每月收到一本书，至于收到什么类型的书，就“随缘”了，但肖恩总是专挑那些他认为但凡真心热爱阅读就会喜欢的书，因为会员都是嗜读成癖的人。
这就是一本二手书商的流水账日记，记录了作者从2014年2月到2015年2月间的日常经历。有书店经营的每日流水，有言行独特的店员和顾客，有作者自己或者跟女友外出收书、旅行甚至吵架的经过，还有作者对店员、顾客、同行的毒舌评论。比如他说，书店里并不是“络绎不绝往来的客人个个谈吐非凡，在掏出大把钞票买单前还要同你来一段充满智慧的交谈”，真实情况可能完全是另一个样子，“上门来的许多人不管跑到哪里都是讨人厌的那一类，只不过书店给了他们特别的机会表现”。
而在他满纸犀利毒舌的背后，也让人们看到了实体书店的惨淡现状。从每篇日记前后记录的流水数据看，书店的财务状况已经算是相对健康的了，可即便如此，书店现如今都雇不起全职店员。
网络技术的确让我们搜书买书变得超级便捷和实惠，但也消解了旧日爱书人去大小书店书摊上披沙拣金的淘书过程，那种看一眼封面就能判断出出版社、出版年份、图书价值的书商和读者，都在日渐减少，冷冰冰的大数据或将取代这些靠满腔热情和半生心血得来的雅趣。
从内容看，这应该是一本小众的书，其中的嬉笑怒骂苦辣酸甜大概只有真正的书店经营者或者真正热爱阅读的人才能产生共鸣会心一笑，哪怕是苦笑，而其他的读者，估计很难坚持通读一个非名人的日常流水账，也理解不了作者叙述中的那些梗。
《城邦暴力团》
张大春 著
上海人民出版社，2011年1月
“隐居台湾的漕帮帮主万砚方因触怒'老头子’离奇被杀，'竹林七贤’其余六老神秘失踪。多年后书呆子张大春意外读得七部奇书，误打误撞拆解谜团惹来杀身之祸，奇侠异士出手相助又揭开更多真相——庙堂权谋缘何与江湖之争纠缠一处？地下社会与特务统治如何勾连成一体？淞沪抗战、桐油借款、黄金运台究竟有何不为人知的隐情？……且看小说家张大春将中国小说叙事技巧与稗官野史传统巧妙结合，一步步揭开中华民族风雨百年背后的秘辛，写出空前绝后的奇异武林史。”
这是我第二次读这部小说，上次没有读完。我觉得这是部应该一口气读完的小说，中间一旦断开，再想接起来，即便记得之前的故事情节，但是情绪没了，也很难畅快的读下去了。因为这部小说“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或竟接连起十余波，忽东忽西，忽南忽北，随手叙来，并无一事完全，却并无一丝挂漏，阅之觉其背面无文字处尚有许多文字，虽未明明叙出，而可以意会得之；此穿插之法也。劈空而来，使阅者茫然不解其如何缘故，急欲观后文，而后文又舍而叙他事矣；及他事叙毕，再叙明其缘故，而其缘故仍未尽明；直至全体尽露，乃知前文所叙并无半个闲字。”（韩子云《海上花列传·例言》）
张大春自诩为“说书人”，可他这种套路其实比评书那种“花开两朵各表一枝”的套路还要深还要广，而且书中涉及的人物真真假假、事件朦朦胧胧、时间前前后后，有时候可以就诗词典故洋洋洒洒不厌其详，有时候又因为事件敏感而含含糊糊闪烁其词。其中又涉及武林秘籍、奇门遁甲、野史逸闻、名人八卦、社团演进、江湖恩怨、诗词歌赋、厨艺画技、医道脉理、神机妙算……更像是一部松散漫漶而又包罗万象的民间百科。而张大春自己也曾在《离奇与松散——从武侠衍生出的中国小说叙事传统》一文中提出：松散性质是中国传统书场的叙事性质，比如源自清代说话人底本的《七侠五义》，穿插藏闪，伏笔千里，有时只是为了使“巧合”顺理成章，是利用松散的叙述结构来弥缝、救济离奇的事件结构。上世纪20年代的《江湖奇侠传》，首次引入了“系谱”这个“结构装置”以解决群侠“合传”的问题，而在武侠小说中这个越来越大的系谱其实是在另行构建一个在大叙述、大历史缝隙之间的世界，进而流露出以传奇收编史实的企图。
“看这国之大局，堂皇冠冕，口口声声都是为国民、为社会，说穿了不过是厉害之争、权势之争；却是咱们老漕帮光棍，原本是个流徙亡命的谱系身世，也就只合在这幽冥晦暗之地，助人逃过光天化日之劫而已了。”
《丰乳肥臀》
莫言 著
浙江文艺出版社，2017年1月
这是莫言1995年创作的一部民间“史诗”，讲述了一位饱经苦难的母亲和她的九个子女构成的家族，在历史的风云变幻中与各方势力的纠缠与离散、角逐与厮杀、亲情与冷漠、背叛与牺牲……来弟、招弟、领弟、想弟、盼弟、念弟、求弟、玉女、金童这八姐一弟和他们至爱亲朋的“八百万种死法”，几乎没有人能逃离苦难与悲惨的命运。同样是写家族或者民族的苦难历程，与陈忠实、路遥作品隐隐焕发的令人欣慰的光所不同的是，莫言的笔下聚焦的似乎多是接近绝望的暗。到底是“光”能打动鼓舞人还是“暗”更震撼警醒人，见仁见智。莫言自称用书中的母亲歌颂了天下母亲的伟大，也用那个一辈子离不开母乳的上官金童，描摹了当代中国某类知识分子的精神世界。我更愿意相信这是他力求自保而尽力缩小打击面的一种说辞而已。
小说的叙述是很有故事性的，很容易把人带进作者刻意营造的那种情境中去，也有深刻的思想性，毕竟是诺贝尔文学奖的获奖作品。但是，阅读的体验却并不怎么美好，情感和审美在一次又一次的被挑战被冲击，混乱、荒诞、令人作呕、欲哭无泪、爱恨纠缠、悲欣交集、越魔幻越现实、越现实越可怕……这或许也是魔幻现实主义作品的魅力所在。
《如果没有明天》
余耕 著
百花文艺出版社，2017年3月
又犯了“吃了一只鸡蛋觉得味道不错就想认识生这只蛋的母鸡”的毛病。因为看了网剧《我叫余欢水》觉得不错，所以找来原著小说《如果没有明天》读，结果有点失望。并不是因为小说比网剧更加灰暗，而是因为作者的文笔不太合我的胃口，本来可以是带着讽刺走向荒诞的好故事，却成了有点刻意和油腻的乏味之作。相比之下，改编而成的网剧好一些，虽然还达不到“化腐朽为神奇”的程度。在我的标准中，影视作品神化小说原著的典型是《天才瑞普利》。
但是，无论是网剧还是小说，所传达出的小人物在被大时代裹挟中麻木无奈颓然无力而又猥琐阴暗意淫挣扎的状态，还是应该肯定的。比起那些描写帝王将相、霸道总裁、花样男女的故事来，能把焦点放在更接近现实的平庸人物身上，才更能引起读者的共鸣与感慨。现实生活中的人们，抓不住风云际会的机遇，得不到达官显贵的加持，更遑论天外飞仙的外挂，只能凭一己之力，不得不任劳任怨，不得不谎话连篇，不得不耍小聪明，不得不精神胜利，到头来大都仍然是loser。想要逆袭，要么是白日做梦，要么就放下金钱、家庭、甚至生命。“如果没有明天”作为书名是非常贴切的，如果不是以为自己得了癌症活不了多久，余欢水怎么可能那么嚣张跋扈的对待欺压自己领导同事？怎么可能斗智斗勇的跟歹徒周旋？怎么可能义正言辞的跟孩子老师叫板？怎么可能毫无顾忌的重塑形象反而被误会成“同志”？然而，在普通人这里，没有什么爽是可以“一直爽”的，最后一句“误诊”彻底把他打回原形，既无法阻止前妻义无反顾的另结新欢，也再次沦为别人的笑柄，即使公司领导被抓也不可能轮到他上位。
文学作品是讲究戏剧性的，但我们的生活又能有多少戏剧性呢？如果你觉得自己这辈子没太有被误诊成绝症的可能，那就老老实实的继续任劳任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