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书有益)明明是医生和检验师，却偏偏混成了侦探和谈判家
一个电话打过去，刚做了自我介绍，还没来得及进入正题，就传来对方一阵哭诉声。
“长这么大，我从来没有被关过，从来没有这样一个人待过，什么时候能出去呀，求求你帮忙，让我早点出去啊……”
最近的日子，几乎每天，疾控中心的朋友都会有这样的经历。
新冠肺炎疫情发生以来，疾控中心承担了这么多年从未有过的重要任务。最重要的工作之一，就是开展流行病学调查，搞明白所有对象的接触史、流行病学史。对象涉及患者本人、患者的密切接触者，还有密切接触者的密切接触者，甚至囊括周围所有的可疑人群。
我的理解，可以简单地用哲学思维描述疾控中心的流行病学调查工作，就是弄懂疾病是谁，从哪来来，到哪里去。
说起来就是一场交流或者一个电话的事情，理想中，可能不到十分钟就能够完成。而实际上，没有至少半小时，极大比例对象那种恐惧、紧张、无奈、无助、焦躁的心理状态，根本平息不下来。还不用说后面的正题沟通。
而这种能够一个电话取得联系的案例，并非是全部。
流调工作中，还存在经常拨不通对方电话的情况，有空号的、外地的、不接的；有不如实回答的，所答非问、相互矛盾的；还有抵触的、极不耐烦的、出言不逊的；还有向流调员打电话过来反映医院或者隔离点条件差，提出各种诉求的。
当然，可以想象，也有威胁的，谩骂的。
针对各种复杂的情况，需要流调员有耐心、技巧，还要有善于甄别的眼睛。往往要通过与三、四个关联人反复电话询问，说清楚流调是为了他们自己和家人、亲友安全，对方才一点一点道出实情。
尽管如此，但仍有保留。
于是，有时甚至要动用安全部门力量，进行技术侦查，调用监控录像等，才能辨清发病经过，梳理出密切接触者，绘出网络图，找出传播链。这是一个追踪溯源、极其复杂的过程，需要细致摸排。
侦探工作，估计也不过如此。
我在疾控中心注射应急（狂犬）疫苗时，顺便打电话联系在里面工作的朋友。不料，他一步一瘸出现在我面前。
我问他：“春节前受伤，膝盖都整破了，医生叫你在家休息将养，这才几天，竟然就跑来上班？”
“我也晓得不适合来上班，万一整出后遗症就麻烦了。”他笑笑回答我，“大家都在上班，我咋可能不来？我还有那么多同事在一线，他们危险得多。”
我就问了一位刚刚从一线下来的医生，他才换下防护服，在食堂匆匆吃饭中。
我问他：“你怕不怕？”
“怕。咋可能不怕？”原本打算听到一番豪言壮语，却是那么质朴，“这个是我们的工作，不做不行。我们如果不去，没有人能够去。只有我们这才有这些设备和技术。”
他们除了采用电话方式联系对象之外，还要直接接触确诊患者。因为新冠肺炎的独特性，危险并不明确。正是因为不明确，所以十分危险。
直接面对特护病房的新冠肺炎患者，近距离交流。要详细了解患者发病前、后的接触史，曾经去过的场所，乘坐过的交通工具，发病时间，发病过程及就医情况等关键信息。
基本上，至少一个半小时的流调，会早已让穿着防护装备的调查人员大汗淋漓，带着近视眼镜的他，护目镜也逐渐模糊不清。然而，他仍然必须要保持足够的清醒和理智。
白天忙于开展排查工作，晚上时间还要组织流调组开例会，反复强调流调工作的重点：排查疫区返乡人员、途经疫区的返乡人员、以及与疫区返乡人员有接触史的人员。掌握具体返程信息，甄别密切接触者，分析评估感染风险，防范疫情的蔓延和传播。
对于疾控中心的干部来说，每天的早出晚归已经形成了常态，无休止的加班已经习以为常。从腊月二十八到现在，差不多一个多月，他们几乎没有回家。有好几位同事，他们正在学步的孩子，已经不再在视频里和他们亲近。
而疾控中心承担的工作，远不止此。
在进行跟踪流调的同时，还要负责患者的样本采集。这里面包含血液、咽拭子，甚至还有大便。他们还需要到复工复产企业进行疫情防控技术指导。尽管常规免疫接种工作暂停，但应急（诸如狂犬）免疫接种照常进行。还有，针对各行业各类别疫情防控卫生员的培训，也落在了他们的肩上。
我查看了一份疾控中心二月份下半月为期十五天时间内工作的“流水账”。因为这是给他们自己看的“备忘录”，所以里面没有套话、废话。竟然有差不多四千字。
接近300份的核酸采集数据，“轻描淡写”的描述了他们的工作业绩。
要知道创造这个数据的来源，算下来，整个单位上下，除了医生、检验师，还要计入志愿者、实习生、门卫、厨师、清洁工人，总共不到六十人。
前几天，我惊异地发现，在疫情防控远未结束的当下，竟然已经有不少从未到过一线、从未接触过一线工作者、从未了解过患者或者密切接触者的所谓“作家”，出版了关于“抗疫”的书籍。
其实，对于这种凭靠“想象力”和“正能量”滋生的“作品”，我并不感兴趣。想象一下，那里面的内容，除了歌颂，或者是眼泪，别无其他。也远远没有现实的工作经历来得精彩。
我想，在疫情结束后，如果真的有人需要值得铭记，除了那些奋斗在一线不顾生死的医务人员、警务人员、研究人员、基层干部，那些支持配合的患者，一定少不了疾控中心，少不了这一批偏偏混成了侦探和谈判家的医生和检验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