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霞 || 回乡偶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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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张霞,唐山人,喜欢读书和旅游,闲暇涂鸦写字,在禅意的文字里顿悟人生的真谛,偶有文章发表。
回乡偶书
这个村子,是我儿童时期的故地。
只是,我上一次来,是在二十多年以前了。
那时,舅舅已经故去,我过来看望生病的妗子(方言,舅母),她跟着四表哥住在南院。北院上房是我小时候住的地方,如今已经翻盖,找不到之前的影子了。
老妗子一生养育了八个孩子,再加上我寄住,一家十几口人。七十年代,农村的日子艰难。妈妈按时送来粮食和钱,也不足以改变她对我的嫌弃。但是,表哥表姐们以及舅舅和姥姥喜欢我,她也无可奈何。
后来我回去跟妈妈上学读书,只在假期回来。那时的生活境遇已经好了很多,她对我便也多了温和友好。舅舅去世后,我几次去看她,让她欣喜和自豪。
70多岁的老人,躺在充水的垫子上,瘦骨嶙峋,翻身都困难,一时糊涂一时清醒。看到我的时候,眼睛亮了亮,好像有笑意盈涟。
也就是在那一次,我到大表哥家坐了一会儿。在村子的东南角,门楼敞亮,正房三间哥嫂住,西厢房是两个女儿的屋子,东厢房是杂物间。他的女儿们只比我小三五岁,大女儿刚刚出嫁。大表哥精明能干,能写会算,有头脑,也是场面人。大嫂贤惠善良,操持家务,一家人和美富裕。
我这次来,也是来探望病人的。车子出城,一路向北向西,进到村里。很多年前,我读中学的时候,舅舅还健在,经常在周末骑自行车,出城向西,一路狂奔,回去看他。几十年了,恍如昨日。一个人,老到看不到了;一个人,老到如回乡的贺知章。
旧时街道,旧时房舍,门楼是瓷砖镶砌,并不显旧,进到院子里,满目衰败之象。红砖旧了,木门旧了,窗棂旧了,颜色暗晦,院落空间狭小,至少四十多年了。旧房舍苍老得像瘦弱的老人,喘息着,在太阳底下一动不动。
上次见到表哥表嫂,是在母亲的寿宴上,我给他盛了一碗面,倒了一点白酒,嘱咐他:“酒喝一点,蛋糕就不要吃了。”糖尿病高血压的人,一定得注意饮食。他不在乎地说“没事,没事”。
表嫂扶着表哥从西厢房出来了,看到他们,我竟然愣住了。表嫂瘦瘦的,细长的胳膊和腿像竹竿,她从来都是胖乎乎的人啊,这是怎么了?而表哥,不知是不是看到了我,一脸安详平和,手里拄个拐杖,胖得像吹涨了的气球。只是,那表情并无变化,好像不认识我了。这一瞬间,我呆愣愣的,他们是谁啊,我又是谁?我们这是在哪里相见啊!
走到正房,我几乎难以自已。这屋子里的摆设家具,陈旧如经年的叶子,二十年或者更长?甚至是新建房屋时最初的家具?时光回看,那时候这屋舍家什是新的,亮堂而和谐。我恍惚,这时光是走得太慢了,慢得还停留在几十年前?亦或者是走得太快了,快得让这一切如此的衰老,如此的陈旧?
表嫂仍是明白人,自己也患了糖尿病,年前做了心脏支架,一个病人在家照顾表哥这个病得更重的人。表哥这么多年有病,治疗不给力。年后骑电车出去,摔倒在外面。虽然保住了一命,可出院后就这样了:眼睛看不清,头脑糊涂,生活不能自理,大小便失禁。果然,裤裆一直到膝盖,都是湿的。我过来得突然,他们没有准备,没有及时换衣服。
在农村,不能种地干活,没有收入来源,再看病吃药,生活便陷入了困顿。他们没有稳定的退休金,只有微薄的农村高龄人员补贴。一个病人,就能拖累一家人。现在农村的贫困人口,很大一部分人,是因病致贫。
刚才来的路上,在村子里的街道上,我看到了三两个人,坐在轮椅上,在自家门口晒太阳。他们这一代人,经历了我们国家最困苦时的饥饿,也经历了农村包产到户后的挣扎奋进。这几年,农村的生活终于好了,他们已经没有了健康。
生命中最好的日子,都是在竭尽全力、艰苦劳作,把气力和筋骨都给了田野庄稼,把温暖和慈爱给了家与孩子。如今轰然倒塌,便一败涂地。
意识的糊涂和混沌,也许是上天给与的福分吧。平和安详,是很好的状态。
表哥的女儿比我小三岁,昨天给她老爸洗脚,发现袜口太紧,今天就去买了新的。蹲下来,脱下表哥的旧袜子,换上新袜子,然后拉拉拽拽,笑着说,这双好,挺松的,不勒腿。我看到,表哥的腿是浮肿的。
院子里,东厢房前面是自来水水龙头和小水池,旁边一辆三轮车。地面是砖砌的,砖缝里长出了几株红色的小花,当然,也长出了野草。
几十年前,我离开这村子出去上学,从此漂泊。严格来说,这里应该是我的故乡,虽然我这游子很少回去。只是那时尚小,学前的孩子,记不得一些事情了。但有一点,是不可能改变的,这里有我的根,有我心心念念的亲人。
想起了舅舅,我应该到他坟前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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