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水账】 忆 夏
夏天，好像昨个儿还在的，一个“利奇马”台风就给吹跑了。我又开始懊恼没有好好抓住夏天。可能也只有成年后才会错过吧，小时候的夏天都是我盼来的。
小时候的夏天可刺激了，正是夏天的热辣带来的刺激。最刺激的莫过于下河游泳。江南的农村家家户户依河而建。在水边长大的孩子对水有着天然的亲切。我看着别的大一点儿小伙伴在水里游来游去，像条鱼似的，羡慕极了。学会游泳就成了一件对我而说很重要的大事。
而那时学会游泳全凭自个儿在水里折腾，大人们全在田里忙呢。我先在岸边扑腾，双腿打起巨大的水花，以为这样就会像鱼的尾巴似的可以推着自己在水里前进，其实也只扑起水底的淤泥窜上来，与水浑成一片。也只吓得鸡们咕咕咕得飞上了树，鸭们嘎嘎嘎得逃游开去……只是这样的扑腾，我也是开心得没完没了。不到爸妈抄起扫帚赶过来，是不会上岸的。上了岸才发现自已比下水时更脏，身上的每个小毫毛上都覆上一层黑黑的东西。爸妈把我拎到院子里，一边骂一边舀起大水缸里的清水把我从头到脚浇一遍。我乖乖不出声，只想着明天太阳快点滑到西边去，这样就又好到水里扑腾了，说不定明天就学会了呢。
后来，我就不安于在浅岸边扑腾了，特别想游到对岸去。我试着往深处去，直到水没进了嘴，心里发了慌，双脚胡乱蹬着退了回来。而这念头着了魔，我也着了魔，想着当脚够不到底时自己扑腾几下说不定就到了河对面了。最终我还是没有试，而我还是到了河的对面。全赖着一个塑料大脸盆。我双手扶着大脸盆，双脚扑腾起雪白的水花就到了河对面。当我站在河对面时，高喊着：弟弟！弟弟！你看我游过来了！我游过来了！弟弟在对岸又蹦又跳着说：我也要游，我也要游！但我就是不让他下到河里来。
还是出事了。一次我扶着脸盆游到河中间，双手一滑，脸盆漂走了，我落进水里。我不知道我有没有扑腾，有没有呼救？但我很清楚，我不慌张也不痛苦，只是我很平静的想：我要死了，明天学校里大家都知道我淹死了（那年我一年级）。也不知过了多久，我神奇的冒出了水面。对面的大叔到河里汰米浇晚饭，救起了我。大叔隔着岸教训我和我弟弟：不许再到水里去！淹死了就来不及了！我与弟弟吓得逃回家去，而我不忘在弟弟耳边嘟哝了句：那里可深了！
爸妈听说后，第二天就买来两个花花绿绿的游泳圈，说：这样就不用怕淹死了！从此我与弟弟如鱼得了水，引得同村的小伙伴羡慕无比。
但，学会游泳还是夏天里特别重要的事情。
我的干妈是渔民，有回渔船就停在我家的河岸边半个多月。我天天到船上玩，帮着打扫渔船。一次不慎掉进河里，我这“一掉，一扑腾”，明显感受到“浮力”像只神奇的大手托起了我，我竟游出了二米来远。哇！终于迎来了历史性的时刻。我与学会游泳只差了一层薄薄的神秘面纱。我那天始终要求自己记得那个“感觉”，练了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
那晚，我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腰里套着游泳圈飞了起来，但始终飞不高，只绕着屋檐飞来又飞去。
从此，我天天盼着家里草垛的影子向东拉长。爸妈说了，如果草垛的影子不拉到那个他们设定好的点是不可以下河游泳的。一下到河里，我的快乐比鱼儿还要多。直到有一天我真的学会游泳——狗爬式。
学会了更是一发不可收拾。我来来回回河东河西没完没了游。直到皮肤泡起皱来。我还想游出更多的新花样了，我要仰游，我要潜游，我还要站在桥上跳水……直到我全学会。也真是有趣，真的学会游泳了，想躲在水底就做不到了，水的浮力总把我往上托。
躺在水里游是最舒服省力的，只要全身泡在水里就不会下沉，你像只小船浮在水面上随波逐流着看蓝天白云，听耳边蝉鸣，两岸人家的说话声。一漂就可以漂出二三百米。只要一只手出了水面，我就要沉下去了。
潜游是用来打水仗，躲猫猫的。一村子的小伙伴到了点全下到河里去了，打个水仗是很自然的。“分帮结派”后就打了起来。那时的打水仗可不像现在这样文明得泼来是水，泼去的还是水。而是潜到水底抓起一把淤泥就向“敌人”砸过去。敌人见泥弹飞来，机灵的猛扎进水里不见了。再冒出来时手里早已有了一把淤泥，向我飞来，我又猛得扎进水里游走，顺势又抓起一把淤泥回击。有时我会被一个泥弹击中，一脸黑泥，没鼻子没眼睛了。扎个猛子洗干净，再战。一河子泥鳅似的孩子，飞来飞去的泥弹，哈哈啊啊的笑骂声，直搅得一条河全浑了。
田里干活的大人回来汰米做饭，看到这样的水，气得在岸上直骂。但没有一个孩子会害怕。直到两岸此起彼伏的喊：“毛毛，你再不上来，看我阿打断你的腿；东东，你晚上是不是不想吃饭了；小翠，你再不上来，就不要再上来了……这一河的孩子才一个个的上岸去了。
河，静了下来，也慢慢的清了起来。晚上又可以映出一个水汪汪的月亮，一亮一闪的萤火虫又在岸边飞来飞去，柳树又可以照见自己婀娜的样子了。
站在桥上跳水，是极需要勇气的。太高了，真怕摔死了。但看到小伙伴一个个的跳下去，又是极羡慕的。有的小伙伴又笑话我说：胆小鬼，不敢跳，胆小鬼，不敢跳……我胸膛里立马升腾起一股刘胡兰般的英勇就义的气概来，像颗炸弹似的砸进了水里。炸出一个巨大的水花，我安然无恙，欣喜若狂。我便向英雄一样再一次站在桥上，又跳了好几回。直到有一回，整个身体扑向镜子一样的河面时，我疼得嗷嗷叫，就像砸在了水泥地上，胸口剧烈的疼。这一疼就明白了，不能用整个身体扑，而应是垂直的跳下去。长大后看跳水比赛就觉得很带劲。
我的胆子又大了一点，结伴去游太湖渡口了。渡口极宽极深，听说淹死过人。摆渡的老人每天都要渡太湖两岸的人来来往往。我们觉得游过渡口的人是真英雄了。每个孩子都有一个英雄梦，我当然不例外。太湖的水真清，水草在水底摇曳生姿，一尾尾小鱼穿来游去。大人总说太湖的水是甜的，我喝了一口，就没觉出甜来。小孩子以为的甜是那种过年去亲戚家喝的糖水的甜。
有些小伙伴望着宽阔的渡口害怕起来，也可能想起了大人说的太湖里有一种专门拖住人脚的水鬼故事来了。但我就想游到渡口的对面去。一下到太湖里，水就齐了胸，太湖水又比河水凉得多。我一边在岸过游，一边给自己鼓劲。看着一艘艘大大小小的船驶去又摇过来。最后终于决定奋力一游，如果游到中间太累了就仰过来休息一下再游。英雄般的主意已定，我鼓足了劲，向对岸游去。不停的游，不停的游，游过一点就一点，直游到中间，我回头一看，离两岸都很远了。又鼓起一股子劲来，继续。直游得气喘吁吁，越来越靠近岸了，用脚试试底，够不着，就再咬牙坚持游一游。直到脚够到底，我站在湖里开心的笑了。我是个英雄。
直到上了初中，爸爸对我说：你已经长大了，不能再像男孩子一样下水游泳了。从那以后，我就再也没有下过家门口的河里游过泳，也没有再去太湖游过泳。
很多很多年后，我夜骑东太湖，看到那太湖水荡着一湖细碎的月亮的光，想起了自己童年里的夏天。我看看四下没什么人，藏好了爱车，趁着夜色下到了太湖里，痛痛快快的游了一会儿，真好！游泳我还没有忘掉。上了岸，一身湿淋淋的飞车回家，小女看了急问：妈妈，你怎么了？我悄悄的说：妈妈游了一个童年的泳。
我的童年，有着英雄的色彩。夏天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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