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异乡,发现春节的琐碎和秘密
站在厨房温暖而洁白的灯光下,我发现,之前过年,自己靠的都是嘴皮子功夫,这是我第一次靠手来过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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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第一次,我发现,一家三口过年原来这么累,比上班还累。
除夕夜,8点到了,我一声令下,大家放下手头的事情,妻子拿来瓜子、茶水;儿子戴上眼镜,拿来遥控器;我则如家里大祭司般,按下了春晚的开关。
我早已过了对春晚感兴趣的年龄。春晚似乎更多是在争取年轻观众,当屏幕上的那些男团、女团的艺人们出现时,我就谦虚询问妻子他们的名字和代表作,于是,一场春晚生生变成知识问答。
顿时想起了我们公司的一条价值观:成长进化为本。
今年,响应政府号召,我没有回家过年。因此,无法参加亲人的聚会,无法放鞭炮,无法延续亲戚从催婚到催生再到催二孩的传统……于是看春晚,成了我最后的倔强。
儿子倒是挺开心。电子时代的小朋友,只要能面对屏幕就高兴得不得了,更何况,今年春晚的数字感还挺强,让人眼花缭乱。
我看着儿子和妻子,忽然生出一番感慨来:我们一家三口,有多久没有这般安静地坐在一起了啊!
妻子扭过头,以淡淡的目光回我:“3小时前!刚刚我们还坐在一起吃晚饭。”
好吧。为赋新词强说愁。
春晚之后,看够了电视的儿子,心满意足地去睡觉了。我和妻子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我俩心有灵犀对视一眼,趁着儿子睡觉,执子之手,进入厨房。
男人,确实是杀戮感很强的动物。几个小时前,整整一个下午,我已在厨房,握着菜刀大杀四方。如今,粉身碎骨的韭菜、化作春泥的猪肉,以及剁得粒粒皆辛苦的虾和扇贝,安静地躺在碗瓢盆里,等待妻子把它们召集到一处,再洒上酱油香油等作料,举行包饺子仪式。
而之前各种鸡鸭鱼肉,已经在我和妻子的一通操持下变为盘中餐,几天来,我俩每天下班后就忙着采买收拾,好像加了几个小夜班。当除夕的钟声在电视里响起,我和妻子准备大年初一的饺子时,只能靠着自嘲互黑,加点俏皮话来安慰疲惫的身躯。
往年,这些事情都是由父母去做的。人生行过三十几年,我几乎对家里的春节毫无贡献,甚至都没帮妈妈刷刷筷子洗洗碗。从腊月二十七八开始,母亲就准备蒸豆包、蒸年糕、炸丸子、炸脆果子……以及不断询问我,还想吃啥。我则进入最后的工作倒计时,准备传统相声《报菜名》,以及赞美母亲手艺的话语。
站在厨房温暖而洁白的灯光下,我发现,之前过年,自己靠的都是嘴皮子功夫,这是我第一次靠双手来过年。
一切准备停当,已经是深夜1点多了。由于忙活过年……整整一天,我都没看手机。临睡前扫了一眼屏幕,100多条未读信息。我知道,大部分都是新年祝福。可我实在没有精力回复大家一年一度的厚爱了。
已经好多年,我对春节早已形成了那句毫无新意的判断:年味淡了。
如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
初一早晨,我给父母视频通话拜年,详细讲述了我们一家三口过年的细节,忽然意识到,所谓春节,其实不只是鞭炮新衣,也不只是聚会的扰攘,而是为春节做准备的那些琐碎生活。
年味儿其实就是一起包的饺子、是厨房里的刀切斧砍、是儿子的一句“新年快乐”、是妻子递过来的茶水、是我怕被人说大男子主义时赶紧补上的一句“是我烧的水”。
以前总觉得,春节就是热闹,现在却发现,热闹是过年的一种方法,但安静也是一种,琐碎也是一种。你看《天仙配》里的唱词:“你耕田来我织布,我挑水来你浇园”……这是仙人都羡慕的生活啊。
以前的春节,父母从来都是安静且琐碎的。安静地为我们准备故乡的食物,准备串亲戚要带的礼物,甚至提前给我们说清楚亲戚们过去一年的背景信息,供我们聊天使用……他们一直默默付出,践行着那条哲学观:能动手的,尽量别吵吵。
与很久很久之前相比,如今的年味,确实有些淡了。但大道至简、大味至淡,那看似平淡的细节里,其实有着深沉的年的感觉。
关掉视频,我意犹未尽,安静地看着屏幕。我坚信,这一切还没有结束。
果然,一分钟后,母亲给孙子的红包到了,我点开,默默收到我的零钱里。
请相信这一点吧:春节无论怎么变,无论我们原地还是归乡过年,总还是有一些永恒的、琐碎的东西,代代相传。你看,父母代孩子收红包的传统,依然还在。
张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