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若尘，我们要小心地活着
作者 宁朝华
在我的老家，有一个叫作“凤凰山”的地方，别看名字挺美，实际不过是一座矮小而朴素的小山坡，山坡的一半是光秃秃的泥土，家乡人用来种各种各样的农作物，一年四季都能长出一派生机。一半是一片密密匝匝的枞树，形成一片幽暗的林子，不知从哪个年代开始，就被当做了坟地，用来安葬那些逝去的村人。
这样的一个山坡，在儿时的我看来，一半阳光，一般黑暗，在内心里有着泾渭分明的认识。小学五年级时，因为一场病的缘故，我转了学，每一天上学放学必须要独自一人穿过凤凰山，穿过那一段幽暗。
所谓的幽暗，就是指那一片乱坟密布的枞树林。每一次经过时，那样一种恐惧简直难以形容。比如清晨的时候，茂密的枞树林，弥漫着经年不散的雾气，刚刚头顶上还有一片明丽的晨光，走着走着，四周就暗了下去。朦朦胧胧，隐隐约约之中，一个个埋葬先人的小土包映入眼帘，在乱草丛中呈现出无言的荒凉与肃杀，空寂的幽暗之中，仿佛一个个魂灵在游荡，在飘来飘起。我的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一样，不敢发出一点声响，连脚步与呼吸声都压低了，背心冒出阵阵凉意，汗毛倒竖。
每一次我都是这样小心翼翼，蹑手蹑脚，穿过枞树林中那一条不到两百米的小路，出来时，长长地吁一口气，全身却是麻麻的感觉，大概是过度的恐惧导致了身体的一种反应。
放学的傍晚，恐惧更甚。因为穿过那一片枞树林之后，迎接我的，是空无一人暮色辽阔的山岗。记忆犹新的是，每当我像早晨一样小心翼翼地穿过了坟地，我就会撒开腿玩命地跑，而跑得越快，耳边风声越大，就更感觉后面有鬼魂在紧跟着自己，只能憋着一口气跑进大屋的那一片灯光，心都感觉快要跳出来一样。
这样的经历持续了两年，后来上了初中，终于不再走这梦魇般的来路与归途，但这一种恐惧，却刻骨铭心。
不过，后来我又发现，通过这两年的锻炼，自己的胆子倒是越来越大了，敢走以前不敢走的路了，敢做以前不敢做的事了，敢说以前不敢说的话了。但是，我又发现，这并不是一件好事。比如，2005年一个夏天的夜晚，工作没几年的我和一个朋友在县城，一条新修的陌生的路上，骑着摩托车狂飙，最终车子撞向道路中间用作隔离带的花坛，幸运的是车毁人未亡，最终在床上躺了整整半个月才恢复元气。两个月里，父母给我打过无数次电话。
逐渐明白，一个人心怀一点恐惧，并不见得是坏事，就像我小时候经过乱坟岗的那样，尽管那时所谓的鬼魂都是我的一种臆想，但毕竟，因为恐惧，因为我的小心翼翼，从来没有哪一个恶鬼进入过我年少的梦境。
而现在，似乎又有了年少时曾有过的恐惧之心。因为工作性质的缘故，每一天我要面对几十个活生生的人，尽管手机二十四小时开机，但我害怕电话在深夜响起。记得有一个孩子曾在深夜拨通我的电话，用颤抖的声音告诉我一个同学在宿舍摔倒，玻璃扎进了手臂，血流如注。那一刻，我的心都快要从胸腔里一跃而出……正因为这样一种恐惧，所以我会时时告诫自己，也告诫孩子，没有什么比生命更重要，我们应该时刻注意保护自己。所以，幸运的是，这些年来，电话只在那个深夜响过一次。
有一种恐惧，则完全来自于自身。我害怕受伤、害怕生病、害怕有一天会突然离开。当然，我并不认为病痛与死亡都多么可怕，而是，当我一想到自己一旦遭遇这些不幸，亲人该怀着多么大的痛苦活下去，想着想着，自己竟然会落下泪来。所以，许多原本早已不惧怕的事，现在又慢慢地怕了起来。
人生若尘，我们还是小心地活下去，这样，也许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