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卖声声乡音美

济宁文学

「济宁作家原创作品 文学爱好者交流园地 」

孔孟之乡 | 礼义之邦 | 物华天宝 | 人杰地灵

叫卖声声乡音美

作者：张卫霞

声声叫卖

拼作乡音几缕

织成乡愁几许

堪比戏作的叫卖声

如梨园春的唱腔

最是好听

这声声叫卖，叫卖声声

亦烟火亦江湖

是掖藏在

乡村里的诗词

曾几何时

那沿街叫卖的阔音长调

那卖力的顺口溜吆喝段子

飘进了一代代人的梦

甜甜 涩涩 酸酸

梦醒时，问一句：

他乡有没有叫卖声?

他乡的叫卖声有没有这般好听?

京剧中生旦净末丑角色变换，唱腔各异，凭唱念做打的绝活，吸引了众多戏迷。而旧时乡村生活的戏台上，那些沿街叫卖的小商小贩就是个角，儿时，我也是常跟在那些买卖人腚后头的孩子群里的一员，模仿着他们拿腔捏调的吆喝，很是捧场。

随着思绪，但见……且听……

憨墩墩的地排车吱嘎作响，油渍斑斑、油垢点点的褐色油桶静静的，古铜色的漏斗静静的，装着黄豆的麻袋静静的，车把上的铜铃却拉得清脆悠长，“换——豆油——喽”，三步并作两步行，走一走，停一停，燃上烟锅嘴里的烟叶碎，吧嗒吧嗒抽两口，买卖人，扯起嗓子，高喊两声，有粗粝的音色，音准、音位、音调都别具一格，激起的是半个村庄的磁场，那声线宽窄分明，发声力道软硬适中，“换——豆油——喽”两步破成三步蹭，村子温软的空气里便布满了跳跃的音符，一切都鲜活起来，树上的小鸟和知了听见了，叫得更加起劲;池塘里的鱼儿和青蛙也听见了，跳得更加欢实;家家户户的壮丁和妇孺也都听到了，有需要的，高高地回了声。

“打——豆腐——哩啰，豆腐——，还有一点儿豆——腐头儿，谁要不?”第一句腔调拖得老长，第二句短促有力，抑扬顿挫，起落界清，调门开得中规中矩，还会惯用假嗓，原生态里带点包装，声声叫卖划破村庄的静谧。微微摇摆着的大树小苗听不懂，唯沾染了几分欢笑;那卧在地上闲适反刍的老黄牛也哞哞和上两声。叫卖声理清了街巷的经络，疏通了房舍的脉相，穿透了胡同的纹理，是的，有声村庄有了这铿锵有力的唤声，这不求应答的叫卖声，村庄便有了村庄独有的气质，在这声声叫卖中，村庄又宛成可爱的旧模样。

“锔盆儿~锔缸喽喂`~修理钢筋锅~”、“收酒瓶子里来喽喂~收破铺陈烂套子，收烂鞋底子唻喽喂~”、“小鸡了喽——赊小鸡”……南腔北调，分门别类再细化也入了同一个行当，买卖人碰见了买卖人不较劲儿，他们之间的寒暄交流更有趣，也更有烟火味儿，一如出出简短的好戏。是的，儿时的我经常躲在他们屁股后边，兴致勃勃地听他们聊天儿。“香油果子喽喂——热油条”这温软的叫卖声里有松尾芭蕉笔下的风物之美，有泥土芳香的村落的淳朴之美、有白云缱绻的天空的磅礴之感。还记得，好客的奶奶经常为走街人奉上一碗茶水解渴。

绝活唱腔般的，也高一声低一声的悠悠传来：“小——鸡——了(苗)——，赊小鸡喽”

小——鸡——了(苗)”前面的，字字被手艺人间隔得时长均分，迸裂得出口脆响，妙趣横生，腔调拖得悠远，拽扯得老长，如风起云涌，波波浪涛席卷而来;“赊小鸡喽”则一如潺潺溪水，缓缓流淌;又好似二月春风，徐徐拂面;音位高低宽窄分明，错落有致。

“谁——称洋柿子?卖洋柿子里来啦——”为生计奔波，没有抹不开的面子，女性叫卖者声音更是润泽祥和，清脆浑圆，像百灵鸟歌唱，弥漫于饥馑年代的贫瘠村庄。叫卖声如花儿一样，伴着村庄袅袅升起的炊烟一路盛开。现代各种媒体的广告语都相形见绌，不见了当年飘荡在村子上空的叫卖声的韵味儿。

一位当年火遍京城的手艺人，沿街叫卖糖葫芦，抖落得一副好嗓音：“糖葫芦~;冰糖葫芦~;……葫芦”，他解说：“吆喝，既要有规矩又要有艺术性，瞎喊不行。在大宅门前吆喝，尽量拖长声，既让三四层院子的太太小姐听见，又要透出优雅，不能狗腔猫调地招人不喜得听;在闹市吆喝，讲究音短、甜翠、响亮、干净利落!给人天籁般美感的享受。”

较之走街串巷的简单重复叫卖者，也有稍有江湖味的地摊卖家，顺口溜的营销模式更胜一筹。

一块帆布，一个马扎，或一沓梳子;或一沓钢刀;或几只老鼠干尸和一堆堆成包的老鼠药，大树下，桥头边，拉开摊位，看客一围，开嗓吆喝：“这把梳子顶呱呱，买回家老婆一定把你夸，为什么就不懂带回家?三块两块不算钱，溜溜达达就花完;三块两块不算事，伤不着腰碍不着事。”

“买上一把，送亲朋，相互之间增感情;买上一把送丈母娘，她说女婿就比儿强;送亲朋送知己，送谁谁也忘不了你。张三买马张三骑，李四不买干着急。”

“前怕狼后怕虎，大事小事做不了主，在这站了一上午，回家啥事全耽误;几块钱也不敢花，啥时才能当上企业家?当不了家，做不了主，只能给人当保姆。”

“该出手，就出手，机会不是天天有，张三捎，李四带，供销社里没有卖。”

“东街走，西街走，看看你家里有没有，大娘，看一下，看看需不需要，需要就带走，该出手就出手。”

“抽烟伤肝，喝酒伤胃，打麻将劳累社会，偷摸会刑事犯罪。买一套，带一套，大家小家都需要;买一把，带一把，回家用得也潇洒。要买要带，赶紧赶快，快来抢楼!”

“老鼠药，药老鼠，大的小的都逮住;你不买，我不卖，你家的老鼠谈恋爱……”

那个时候，最佩服的好口才就是这顺嘴涟着卖老鼠药的、卖菜刀的、卖梳子的地摊达人。

大概，那时候的这类吆喝就是现在流行开来的说唱的雏形吧，长篇阔论，唱词可自由即兴发挥，买卖人头脑灵光，不假思索地，语句张口就来，排山倒海，如雷贯耳般，既美妙又有趣的说唱，有板有眼，舒缓得当，循规蹈矩，节度有致，意蕴悠长;这顺口溜溜出了奔命人的硬朗和疲惫，明眼人听得出他们的倔强和刚强，也许，地摊式吆喝多了份浅薄浮躁的混浊泥淖，可是，难道我们不该再好好理解一下那句“同是天涯沦落人?”当我们凡身肉体一头扎进这庸俗的尘世之时，我们早该做好雅俗共赏的准备了。不是吗?吆喝的声腔中可能暗藏着些许咄咄逼人，但在那绿树掩映的村落里、在那溪流潺潺的沟壑边，早已着上了清新的色调;早已自带了柔软亲和的踏实水印。那些无心的修辞堆砌的语句，东一句西一句的随意组合，虽缺乏内在逻辑的意象，虽为软语浮词，更会让我们明明白白地看到生活的不易。

打小喜欢听这大段的说词，那些短小精美、意境绵远的叫卖，那些押韵排比的吆喝，一下子攫住生活的微光绮景，花可语、风可吟、鸟自啼、蛙自鸣，有生活的地方自有叫卖声，有叫卖声的地方自有江湖，这买卖礼成的平民生活既酿就了一种独到的禅味和意趣，又多了一层义气，就让我们在这生活的麻木庸常、浮浅呓语中不断撅搠着生活的美感吧。

“走四方，路迢迢，水长长，迷迷茫茫一村又一庄，看斜阳，落下去又回来，地不老天不慌岁月长又长……梦想刻在远方”，我猜想这首脍炙人口的金曲的填词作曲者李海鹰先生肯定是一个有生活有故事的人。

思绪游走，耳边又传来更风趣的吆喝声：“锔——盆吆吆吧哩锔瓷缸吧哩”接着是胡锔匠那驮了铁褡裢的担子的叮当声，还耷拉着一串串一套套的诙谐唱腔，一气呵成不断秧：

八月秋成谷物黄，

家里头婆娘常叫嚷，

挑起担子走四方。

铁褡裢跟着脚步响，

前走一步叮当响，

后退一步响叮当。

叮当响来响叮当

今天来到张家庄。

李集孟屯大王庄，

独爱来咱张家庄，

只因大爷张三晃，

俺老胡和他情意长，

和他拉起呱来不住腔，

那一次做活过了晌，

是他端来一碗面水汤，

俺老胡辇日头走街串巷，

世人谁管俺的暖和凉，

……

这一大段，一度演变成我亲亲的二大娘经常拿来为我唱的催眠曲。

唱腔幽默，风趣自然，见啥叨叨啥，唱词任性，随意增添，可写实，也可避实就虚，街头巷尾，这不登大雅之堂的嬉闹之词，饶有情趣。句子万千变化，其硬核就是押韵易懂、朗朗上口，手艺人自信从容，滔滔不绝，吸粉多多，至少，是我儿时心目中堂堂的大明星，是我见过口才最好的人才。

音符亮闪闪，比繁星稠，比日子长!穿缀着村落里星星点点的草垛和水塘。沿街叫卖声承载着一个时代的记忆，在某种意义上，它也是那个时代的精神图腾。

思绪仍如风般飘扬远逸。这一声声叫卖，年年岁岁就这样传唱。叫卖声声织就的乡音在我心中建构了自己独有的风范，也有众多的乡音记载了故乡厚重的过往。叫卖声声，甚或吆喝的大幅顺口溜的篇段，是故乡最美的音符。它们吟唱着这个村落的歌谣，承载着乡村的淳朴，传达着对每一位离乡人的关怀，对每一位游子的问候。

酒干倘卖无，酒干倘卖无?当隔江相望的彼岸再次传来名噪一时的歌曲时，你是不是还和我一样被这首曲子所打动?

岁月悠悠，当年那些位来自十里八乡的不知姓甚名谁的起早贪黑的买卖人，我至今猜不透他们是矫世的君子，还是玩世的隐士?兼而有之吧!反正，他们已然成了我心中名副其实的大明星大英雄了呢!真的，在我心目中，当年能走街串巷兜售商品或收购货品的乡人都是有大本事的人，膜拜于他们的愿赌服输的格局，膜拜于他们从容不迫的气度，他们是幽默家，是生活家，是美学家。

真心迷醉故乡那昔日的叫卖声，不知，他乡的叫卖声是不是也一样动听，堪比歌声，堪比唱腔?

作者简介：

张卫霞，山东济宁人。喜好文字，以匠心守初心。为人，但求从简从素，为文，但求如琢如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