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家的孩子

离开的时候,我忽然很被怀念,甚至可以说我已经有些名气了。人们说原来那个呢,我的文字很好看,而我会受宠若惊的。
我要走的时候真的比我想的还要简单,整个世界都在为我让开了道路。当人声鼎沸的时候我听到梦想啪啦啪啦摔下来,光亮四射,我就冲向最前一排捡起童年里那些掉落的烟花。我多开心呀,我很兴奋,因此我的血液也是燃烧着的,那些夜晚我整个人都沉浸在自己的喜悦里,不与任何人分享。我睁着眼,从不肯轻易入睡。
我知道鱼疲倦的时候也是睁着眼睛的。或者它们知道自己一旦闭上眼睛就会有眼泪掉下来。所以鱼总是一张一合着嘴巴,其实是在打呵欠。鱼为什么会害怕流眼泪呢。它们在水里,眼泪被海水分享,谁会知道。——眼泪流过的时候会弄脏脸。所以我现在都不会哭了,那一定是很丢脸的事情,对吧。妈妈看到我的时候,也一定会夸奖我,可我就是有点作贼心虚。那些被偷偷藏起的眼泪,和珍珠一样美丽,一样重。
我在傍晚的时候会去散步,走很远很远,走到城市东边的教堂,走到没有力气再走回来,我就坐最后一列吉普尼回家。荒原完整地托起夕阳的残骸的时候,小河缓缓流向海湾,带着许多城市里的垃圾和被人们遗弃的尸体。而吉普尼就在荒原上转身离开,仿佛终点站设立在这里,就是让人看到那些被丢入河流的东西,它们有多肮脏。我总是悄悄地坐在一个爬满灯光的靠窗位子上,眼神迷离,几乎快要睡着了。
我很疲惫,但我没有肩膀可以依偎。我看小河的水很浑浊,有人在打捞丢失的爱情。我低下头看看自己的脚趾,磨出的水泡渗出的血渍把我的鞋子弄得血淋淋。我很沮丧,我难看的脚给我带来了耻辱。我不想行走,再也不想。我很劳累,从我踏出家门的那天开始,我总是装作精力旺盛,并且生活得很好的样子。
可是这一刻,我忽然怀念起我那少年时代——那时候我妈妈喜欢让我扯她的头发,让我替她梳头的时代,扎辫子的时候我已经读初中了。每一个晚上我坐在书桌旁边,我妈妈坐在床上看我的考试试卷。她总是洗了头发来到我的房间,带着香气和温暖的微笑。那时我仍然幼稚的像个孩子,溺在她的怀里,闻那些秀发开出的花蕾。但我必须承认,我妈妈的头发的发质是多么的柔顺,即便她要卖掉长发给我们买零食吃我们也不愿意。我替她梳理头发的时候,总是寻找那些白色如针的头发,我不喜欢看着她老去,所以我总是不知疲倦的寻找。到来后来,我不想寻找了,因为我有了自己喜欢的女生,她也会蓄着宛如粼粼海水般抚顺的头发。然而,我在抚摸女生的头发瞬间,总是容易想起我的妈妈,她的发梢多少银丝悄悄在发芽。
我的思念经常如潮水般奔涌而来,为新鲜事物而着迷,这像极了一群性情冲动的蚂蚁,当它们见到一根稻草时准会一拥而上,可抬着走了一段路后,又将其遗弃在路旁……譬如,我常常趴在窗口看火山,早晨和黄昏,火山上的云朵都不一样,有时一团云笼罩在火山顶,遮住了大半个山体,有时就连一丝云气也没有,而一些汹涌的火光就在火山口荡漾。那时我好奇地伸出手臂探出窗外,但是我却怎么也够不着。然后我就再也不看火山了,即便每天早晚抬头都会瞥一眼,但那也只是对我没有任何意义的山峦。它是地球的伤疤,无法演变成我心中的断带,喷出滚烫的岩浆。
我想在这一年里,可以研究很多东西,比如爱情。我的爱情即使没有办法在热带生根,也仍旧活在原来的地方。好好的。仍旧在成长。我的爱情与桐花相关,却与童话无缘。树是一颗很弯曲的油桐,上面落下粉紫色的花朵。我一直不知道那种花的名字,后来小兮叫它们桐花。我觉得真是好听。是的,我们站立在一棵不断落下桐花的油桐树下谈话。我闻到了一种香味。香味很含混,我无法辨别它是来自头顶上的桐树还是来自我对面的女孩小兮。可我知道它是一种新生的味道。是一种生涩的纯净。新生的是这个青草绿的四月还有我和女孩小兮喑哑的故事。
当我在热带看到似极了桐花的花朵后,我也会高兴的尖叫。但这些花朵实在太矮,没有达到我心中的高度。它们也许是因为生长的环境不同,所以它们不能长得很高,台风会把它们吹走,把它们吹折。它们的枝干饱满粗糙,我想里面一定藏了很多眼泪,不然早上为何总是泅满露珠。但它们无法体会那种高处坠落的伤害,因而它们不能像桐花一样,开满我的心房。
我在和她分开那一天,带着喜悦说,我要走了。我们都是自由的了,自由得难能可贵,所以我们什么也不想做了,所以我们不能彼此走近了。可是我们却这样暧昧的坐着。在一个温暖的房间和一个关系暧昧的人一直坐下去。我觉得我们都很狼狈,因为我们很孤独可是力气耗尽了没有能力相爱了。我们像两个犯错的孩子,低着头沉默不语。我们并排站在一起的样子很好看,是路人口中的那般相配。因而,才会觉得无法生活在彼此的生活里,因为已有了太多支离破碎。我们都不是杰出的医师,所以我们都在对方血肉模糊的伤口面前掉头就跑。这些伤口必须经过美化和修饰才可以示人,才有了观赏价值。
我选择了一条决然不同的路,因而我的人生和他人区分开来。即便未来回到人群,我也会因为离开而显得光芒耀眼。但这个过程何其漫长,我要等待,我要蛰伏,我也要孤独。最终我长大成人,有了坚硬的骨骼和魂魄,每天早上都是梦想把我铬醒,每天早上都有阳光照进窗台。然后,我均匀的呼吸,终于一气呵成我的人生。
在离开的这段日子里,我要蓄满我的发,扎个辫子。这是我一个慎重的决定,我要认真的执行。我来到卢塞纳,太阳和河流让我看到自己的崭新的影子,身材匀称的影子。我沿着河道走啊,三三两两的路人看着我,看着我带着新伤旧病向四处张望。他们也一定很好奇吧,也认为我是稀奇古怪的外人。我觉得我的心被揪起来了。被扯着向我离开的北方飞。我的身体像无法熨帖的衬衫一样和我的灵魂分隔。
晚上,我的外婆出现在我的梦里。我觉得再也没有比这个更加吉利的事情了。我的外婆是一直呵护我的老人。我一直在她的庇护下成长,可是临走之前我却没有向她道别。她一定生我的气了,所以她再也不肯在我的梦里露面。今天她回来了。她笑了一笑。我不大知道她为什么笑埃可是我知道她原谅我了。
我知道我的前方有着许多光彩等着我,所以我的伤口,会流五颜六色的血,用迷乱的色彩蒙骗我,使我暂时遗忘疼痛和悲伤。走啊,走啊,走过了多少年华。 我在这个夏日劲猛的日光下,睁大眯着的哭着的眼睛,费尽心机风干了眼泪。只是我忘记了等到那些眼泪的热量散尽,冷却凝固之后,一切都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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