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生裕:《金瓶梅》是写给谁读的?

手头有一套香港太平书局一九八二年版、一九八七年第五次印刷的影印本《金瓶梅》。它是千古奇书。持有此书二十年了,但一直未能卒读。

《金瓶梅》序里说:“读《金瓶梅》而生怜悯心者,菩萨也;生畏惧心者,君子也;生欢喜心者,小人也;生效法心者,乃禽兽耳。”我所以未能卒读,且停于某章节,或翻看其中的春宫图。只因自己常怀小人之心、禽兽之念。当然,男人看《金瓶梅》,不想入非非那肯定不正常,因为那赤裸裸的性描写实在是对感官和意志的考验。

有人说《金瓶梅》是写给老人的书。我常想,为什么老人能看而年轻人看不得。后来一想也对,年轻人血气方刚,恐生禽兽之念而不能自持,大概会出事的。而老人,一则是阅历丰,定力足。如果再说难听点,老了不行了,没“贼”了。俗话说“老汉的裤裆——不顶了”。你有想法没办法。既然没办法了,那就生发点菩萨之心,君子之念。总之,中国思想禁锢,个性压抑,所以,《金瓶梅》这样的书无疑会乱纲常,诲淫诲盗。因为我们觉得《红楼楼》就够干净的了,但有人从中能读出淫。我小时候听人这样说:看了《西游记》误了庄稼地,看了《红楼梦》裤裆顶个洞。你想想,看红楼裤裆能顶个洞,看了《金瓶梅》估计满世界都是洞。难道不可怕吗?现如今,人们A片也随便看,但我们没有发现,身边的世界有多少洞。

有人说《金瓶梅》不是写给男人看的,而是写给女人看的。金瓶梅》是男人的自传,所以是女人研究男人的绝佳的资料。《金瓶梅》里写了那么多的女人,最后都在男人的掌股之间。这么一部惊世骇俗的书里,好像就西门庆是一个男人。《金瓶梅》里的女人,除了他,没有第二个人可以选择。所以,研究男人,只要研究西门庆,也只需读《金瓶梅》。《金瓶梅》是一面透视男人丑陋的镜子。

其实,《金瓶梅》真的是一部悲剧。我看了,感觉自己再做了一回猿猴。人类不停地追求文明进步,回头看看却发现自己还是保留着那根猴子的尾巴。如同那孙悟空,再怎么变人,终是野性难改,逃不过压在五行山下五百年那一劫。我们岂又比他幸运?人骨子里的兽性通过教化可能有所收敛,但能改吗?不能。

看《金瓶梅》,最为里面的女人痛心,伤心。鲁迅对中国人“哀其不幸,怒其不争”,《金瓶梅》里的女人却是个个都很争气的。她们为生存而争,为尊严而争,但结果却是,她们丧失了性命和尊严。《金瓶梅》里的女人们,都是生活在排水沟里的美人鱼。这是一出大悲剧,只是这一个悲剧写得太现实了,所以看不到一点希望。也因此,读完《金瓶梅》的人说,内心好压抑,好低沉,有一种难言的痛楚!

《金瓶梅》是一部俗书。所谓“寄意于时俗”,乃是作者不满于伦理纲纪崩溃,世风日下,政治黑暗腐败,社会危机四伏的现实,而自己又无力回天,徒有满腔哀怨和忧虑。“举世皆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醒”,于是退而求其次,干脆把这副世象如实描摹下来。这让我想起了《废都》,评论者说作者笔下的西京是中国的废都,中国是世界的废都。作者以“废”警省世人,我们要兴不要废。

张竹坡说,读《金瓶梅》要像读《史记》。单纯作为文学作品的《金瓶梅》,恐怕永远也进不了高雅殿堂的。笑笑生定然说:我不是要你来欣赏,亦不是要给你快感,而是要你改造《金瓶梅》的世界,去创造一个全新的天地来。

我还看过李渔的《肉蒲团》,初看罢,我不敢相信,这么流氓的书竟出自明代大文人李笠翁。但细细思之,这是一本警世的书。它的因果报应非常明显。未央生淫人妻女,最终自己的妻女也遭人淫。他一生的追求就是对不同女人身体的无节制的占有。然而,在人生的肉蒲团上,未央生悟出了哲理——妇人腰下之物乃生我之门、死我之户。阅尽人间美色后,发现色即是空。

所以说无论是《金瓶梅》,还是《肉蒲团》,它们都是为世戒,不为世劝的好书。

本栏责编:白 庐

闵生裕(现被聘为本平台专栏作家),宁夏盐池人。专栏作家,不自由撰稿人。擅长杂文时评,足球评论,艺术评论等。中国评论家协会会员,宁夏作协理事,宁夏杂文学会副会长;中国硬笔书协组联部委员,宁夏硬笔书法家协会副主席、秘书长。出版杂文随笔集《拒绝庄严》《都市牧羊》《一个人的批判》《闵庄烟火》《操练自己》等七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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