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死神驾到时

死神驾到,毫无征兆,顷刻之间剥夺了我对自己的支配权,浑身如泥瘫落在地。耳边如巨浪轰鸣,空气仿佛突然凝冻,迫使我大口喘息,心跳如鼓,眼前混沌一片暗无天日。我惊恐万状,拼命的呼救声又被反弹回来变成巨大空洞的回声将我紧紧包围,眼帘如有千斤,我使劲的支撑着······

怎么了?我好像坠落在漆黑幽暗的水井中,亲人,朋友,同学围在井口向下张望,一个个双目圆睁,表情惊悚。一会儿又好似仰躺在湖底,大家踩在湖面上,时而在我头顶聚集变得清晰,时而如涟漪扩散逐渐模糊;又一会儿好像自已脱离了自已,时而如柳絮在微风中悄然升腾,时而如羽毛在寂静无声中飘荡······

小侄女跪在身傍泣不成声,我要死了吗?我猛然意识到这就是濒死症状!我要死了吗?我大汗淋漓,拼命的呼救……曾与朋友笑谈,当死亡真正来临,人一定要从容淡定些,死出风范,死得其所。我虽非宗教信徒,也非无神论者,但却是宿命论者。来生并非只是宗教专有,也同样是宿命论者的精神寄托,死亡或许是重生的起点。“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大限来至,非人力可为,挣扎也是徒劳,这反让我平静了许多,不再拼命挣扎着呼叫。我正站在生死线上,体验着从未有过的感觉,我无法抑制来自内心深处的恐惧和奇寒,透彻筋骨,冻的我瑟瑟筛糠,生死相距一线,但生的本能促使我拼命的向生的一边挤靠。

当人受到猛然惊吓脱口而出的是妈妈,当疼痛煎熬时呼喊的也是妈妈!落叶归根归的不仅仅是故乡,还有故乡的妈妈。生于斯长于斯死于斯,若还能见父母一面虽死无憾了。可我还能坚持到他们从百里之外的农村老家赶来吗?“妈妈,带儿回家吧?把儿埋回老家祖坟旁……念我儿年幼孱弱,烦劳众家兄弟提携成人……”模糊中看见妈妈拉着我的手,泪流满面,我強忍悲伤挣扎着对父亲说着我想说的话,他点着头,好像答应了。我如释重负,心中陡生一丝快慰,我来不及和所有人告别,我再也支撑不住了……

后来父亲说起,我两眼直望着他,嘴唇哆嗦着什么也没说就昏迷过去了,眼角滚出几滴泪水……

昏暗中我摸索着来到一间大房子里,屋内十分昏暗,好长时间我才瞅清房内堆积着好多木头,呈小山一样。冥冥之中我听见一个苍老空洞的声音大声的命令我,让我在半天之内将这一屋木材的体积测算出来……我有些傻眼,呆呆的站在那里,过了很久才从懵懂中回过神来,这么多木头半天时间清数也非易事,何况现在手头又无书籍资料可查,计算体积谈何容易?只有靠记性了,我绞尽脑汁去回忆,正方体、长方体、柱体……硬是一个个想起来。测量时又发现缺少工具,情急之中只好用手估量了,跑前跑后、爬上爬下忙的十分起劲……等到计算出结果时,我累得大汗淋漓筋疲力尽了。气喘吁吁中大叫一声,“算出来了”已是头痛欲裂······

“醒了,醒来了”迷糊之中听见耳边呼喊……

“疼,疼,疼……”我拼命的在直声嚎叫,如果人的疼痛等级分十级,我肯定达到十二级。什么叫“痛不欲生”我是真实体验了一回,当疼痛超过人的忍耐极限时,死亡就成了首选。我试图摸索到能助我自杀的器物,甚至挣扎着滚下床去坠亡,可一切都是徒劳,身体仍不属于自己,四肢纹丝不动,只留下脖子还能左右摆动。我开始渴望“安乐死”,我痛苦的摆动着脖子,把头扭向窗户一边,突然一束阳光透过窗户照在了我的脸上,我猛然打了一个激灵,我还活着?太阳,您早!眼里不由自主的溢出一滴泪水,透过泪珠的阳光五彩斑斓,那一刻我的疼痛减轻了,阳光逐渐照亮了整个病房,也点燃了我对生的渴望!我贪婪地久久望着窗外蔚蓝的天空,我还能站立仰视你吗?

我每天盼望天明、等待日出成了我减轻疼痛的良方!夜幕降临,疼痛加倍施虐,我在痛不欲生、百无聊赖之中歇斯底里大声喊了了一句“天降大任于斯人……”突然感觉好像疼痛减轻了,于是又试着背诵过去中学课文,高尔基的《海燕》、诸葛亮的《出师表》、王勃的《腾王阁序》、范仲淹的《岳阳楼记》……都成了我的镇痛新药特药。能想起那篇就试着去背诵:“在苍茫的大海上,狂风卷集着乌云。在乌云和大海之间,海燕像黑色的闪电,在高傲地飞翔……臣本布衣,躬耕于南阳,苟全性命于乱世,不求闻达于诸侯……嗟乎!时运不齐,命途多舛。冯唐易老,李广难封……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张冠李戴东拉西扯与课文较上了劲,不知什么时候那一束阳光又重回到我的脸上,驱离了黑暗,病痛也跟着收敛了几分。在阳光护卫下我迷迷糊糊的又去测量那一屋子木头……

走了白天来了晚上,疼痛几乎占用了我所有空间,从最初的钝痛现已转移为锐痛。这明明明白地疼痛更钻心更难忍受。因为钝痛涵盖和麻痹了神经和思维,而清晰地锐痛给你留下想象的空间——幻痛,我不知医学上是否有这样的名词,我暂且这么叫了。凡在病中自杀的人,大多是无法忍受这种痛上加痛才结束了自已的生命!我未被“幻痛”夺命还得感谢当时没收了我对自己的“支配权。”所以我就利用这“想象空间”去思考对付他们。背诵课文虽然能分散疼痛,可我的记忆就存储了那一点,总有背完的时候。既然背诵课文能缓解疼痛,那应该还有别的办法,邻床病友害怕药苦用饮料代替白开水服药。这让我产生了联想,任何“苦涩”的东西单独服用难以下咽,但给点“甜”头就能让人接受。我开始调整角度转换心态,把这绵绵不绝的病痛像享用美食,欣赏音乐一样享受起来。活下去,能在有生之年体验到别人没有经历过的感受也是一份阅历,若能挺过来那也不失为一种豪迈!

熬过了六十多个日日夜夜,我被搀扶出病房,来到院中。在阳光直射下,我一阵眩晕几乎昏厥。我稳了稳脚根,试着慢慢直起了腰,仰起头迎着阳光望去,满眼血色。久违了,我的太阳!我象大战过后战场上唯一幸存的武士,拄剑凝望残阳下尸堆如山血流成河的场面。

我慢慢抬手摸了把滚落在脸上的眼泪,情不自禁又记起毛泽东的《忆秦娥·娄山关》------

  西风烈,

  长空雁叫霜晨月。

  霜晨月,

  马蹄声碎,

  喇叭声咽。

  雄关漫道真如铁,

  而今迈步从头越。

  从头越,

  苍山如海,

  残阳如血。

责任编辑:白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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