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壁

元月二日，已是八点多了，还赖在被窝中没起。有朋友打来电话，约往灵壁观赏奇石。去年夏天去过一次，虽然并没有鉴赏奇石的知识与能力，也无收藏奇石的经济能力和兴趣，但对那几个出产奇石的远离尘嚣的幽静小村庄印象颇佳，很想去看看在这残雪未尽的冬日里会是个什么样，再加之为此假期中的无聊寂寞所困，于是就答应一同前往。

九时许出发，车沿104国道，经张集，房村一路东行至双沟而后下路折向正南。下路不久就进入安徽境内，道路一下子变得颠簸起来。安徽境内的这条公路是县级公路，等级本就不高，再加上破损失修，车子开起来很是费力。前番来时，道路两侧的行道树高大茂密，而今已被砍伐尽净，车斜迎着暖阳前行，此时此刻还是很舒服的，不过夏日里行路的人们怕要受罪了吧。

车过一个规模不大名叫朝阳的镇子，路两旁就渐次呈现了奇石之乡的特殊景观了。夹峙在道路两边的都是一个连一个的大大小小的奇石园，奇石馆。有的奇石园占地几十上百亩，林立着一个个高宽达几米，十几米的巨大园林石。有的奇石馆不过三两间屋子，于几案上，博古架上，摆满了形态各异的各类奇石。都已洗刷干净，抛光上腊，配上了精美的底座。听朋友介绍，灵壁奇石，根据形体大小可摆放于不同的处所的供人赏玩，有形体巨大的的可摆放于园林中作园林石，形体略小的可摆放于庭院厅堂中作厅堂石，小巧玲珑的可摆放于书房中，书桌上，博古架上，甚至把玩于手掌之中。停车路边，远远地观望了奇石园中那些大个头的园林石，真是姿态万千，让人不由惊叹造化之神奇：有的跌宕起伏，如千沟万壑；有的千孔百窍，似别有洞天；有的一柱擎天，仿佛孤峰突起；有的厚重磅礴，宛若山岳矗立。赏玩之际皆能以小见大，让人于方寸间得见山川之雄奇秀丽。漫步进入几间石馆，琳琅满目的奇石更让人赞叹不已，感慨于大自然的鬼斧神工：有的象形，如鸟兽虫鱼，惟妙惟肖，有的神似，幻化出山川河流，飞瀑流云。品鉴之时让人不禁思绪飞扬，心驰神往。

朋友说，这些奇石有的是从石农家收购而来，有的是购买农家的土地雇工挖掘而得。初得的原石杂有粘土，只略具其形，需洗刷，而后从不同的角度去观察想象，以品评优劣，有欣赏价值的再抛光上腊，变得光滑油亮，富有光泽，最后配以适宜的底座，利于鉴赏者以最佳的视角观赏。而奇石的鉴赏也是有它独特的审美标准的，如灵壁石就讲究瘦、漏、透、皱、伛、黑、声、丑、悬九美。因此，做奇石买卖的生意，是得有一定的眼光经验的，没有鉴赏能力，不懂石质石材是不行的，好的石头没看出来会低价卖跑了，也可能高价买来不好的石头，都会吃亏。

驱车再前行十余公里，就到了渔沟镇。渔沟镇的规模可不小，约略像一个小点的县城，街区呈“井”字形分布。去年来时，在一个小摊上吃了一碗牛杂碎汤，只要十元钱，却是热腾腾地满满弄了一大碗肝，肺，肠，血之类的牛杂。味道也不错，吃起来很是过瘾，此番再至，一半倒是为寻它而来。可好事多磨，今天不是集日，来到那个十字路口，却找不见那个小摊点了。好在我的朋友是个比较有韧性的家伙，开着车问了许多人，差不多转了大半个镇子，终于在菜市场里找到了一家专营牛杂碎汤的小铺子。如此执着，一为确实想念那杂碎汤的味道，二来也因为近期多有些天良丧尽的经营食杂小吃的商贩常以小牛肉混充羊肉欺骗消费者，所以我们赌气索性直接去吃牛杂碎，看你狗东西还再怎么作假，难不成你能用羊肉来充牛杂吗？

狭窄的一间屋子里摆了几张小桌子，门口的灶台肮脏油腻已是不辩本色了，灶台上的一口锅里翻腾着牛骨汤，滚开的浪花边漂浮着些许辣椒，大料之类的佐料。灶台边上的两个碗里放着些椒油，香菜。我估计这锅老汤翻滚的得有些时日了吧。据说，正宗的沛县狗肉的汤锅和徐州周围那些个有名的羊汤馆都是不弃老汤的，头天煮过的老汤，第二天加水料继续煮着，说只有这样才能保持住原汁原味呢，有的还自我吹嘘说老汤传了多少多少代呢，以显示自己为正宗。不过要是目睹了这老汤锅的卫生状况，恐怕也只有我这样胃口极佳，又不讲究卫生的饕餮之徒才会有勇气有口福消受这“美味佳肴”吧！靠近灶台，一条长案上，露天堆着几小堆切好的牛杂碎，好在天气严寒，并无蝇虫之类光顾，否则怕是连我也不敢入口了吧。问了老板，说汤有五元的，十元的，十五元的三种，原来案上几堆牛杂的内容是不同的，第一堆是最为廉价的肺，血，肠之类，第二堆是好点的肝，百叶之属，第三堆是牛脸肉筋键什么的，不论你要哪个价位的，老板都会给弄满一碗的，五元的，从第一堆里抓满一碗，十元的就从第一第二堆里拿，十五的，就混合三堆的内容为一碗。这生意操作如此简单，怕是连我这智商的也能对付的。我们要了两碗十五元的，老板就先向碗里放了些椒油和香菜，然后从三堆放里各取了些牛杂碎，放进了一个“簉籬”（一种用铁丝编制的漏勺状的器具）里伸到滚汤里去加热，然后倒进碗里再舀上几勺汤，就端上桌了。盛了碗米饭，就着汤菜就稀哩哗啦的扒拉起来。 又加了碗汤，吃得头上隐隐有些汗意。

吃过饭也只是十一点半的样子，于是从西头出了镇子，从一个名叫龙山渠的翻山水渠下穿过，继续西行。此时行走的道路已是乡村公路，更加难行了。首先是窄，两辆小车相错时就得小心翼翼了，如遇稍大些的车辆交会，就得有一辆车先找稍宽敞处停稳，另一车才能一点点地挨将过去。其次是路面的坑洼不平，虽然原有水泥路面，但经车轧人踩岁月剥蚀，已是残破不堪。好在没行多远就到了要去的目的地了，东西向相隔不远排列着三个规模并不太大的村庄，分别是马楼，周寨，白马。听朋友说，著名的白马纹石就出产在这一带了。

灵壁奇石，产于以灵壁县渔沟镇为中心的东西狭长地带。在这一狭长地带若隐若现的冒出了些个不足百米的小山包。灵壁奇石就出产在这些个所谓的“山脉”之中。灵壁县即因此地盛产奇石而得名，取其“山川灵秀，石皆如璧”之义。据史料所载，灵璧石历史悠久，名冠古今中外，其发掘历史可远溯至三千年前的殷代的，因此石“坚如铁、黝如墨、光如鉴、温如玉、声如钟”而被人们用于制作当时重要的乐器——特磬，因此又被称为“磬石”和“八音石”。在宋明两代对灵壁石进行了大规模的开掘，作为建筑皇家园林的材料和士大夫赏玩的奢侈品，北宋时就被列为贡品，它和英石、太湖石、昆石同被誉为“中国四大名石”，并居首位。所以灵壁石又被称为“贡石”。到了近现代，人们又对灵壁石进行了大规模的采挖.现在的灵壁石已经很稀少了，那些裸露于地表、山中的想是早已被人们寻觅尽净，现在需要往地下深挖才能得到原石。路边的农田中，不时就能看到一个个隆起的大土包，那就是人们在开采原石呢。近前才能看到坑深达数米。这些石坑有的是石农在自家的田地里自行开掘的，有的是贩石者，以每亩3万元的价格从农民手中获得开掘权后雇工开采的。因为才下过雪，石坑里泥泞不堪，所以坑里都没人在作业，据说，开掘石头最好的时间是少雨雪的秋冬季。每当此时，都会有大批的石贩和奇石爱好者蜂拥而来，等候在采石现场，每有些好的石头出坑，便会被抢购一空。

虽然属于同一个矿脉，不同地方出产的这些个灵壁石在形态上还是有差异的。比如，渔沟东边的磬云山一带出产的石头石质细腻润滑，屈指弹叩，铿然有金属之声，余音不绝，悦耳动听，是最为正宗的“磬石”；再往东的冲山子村较多出产的是一种叫 “莲花瓣”的石头，这种石头上有纵横交错、刀砍般的裂纹，将石头的表面分割成一朵朵的“莲花瓣”；这两个村子间还有个什么村，记不得名字了，出产一种“珍珠石”，光洁的石头表面上突兀地就布满了圆润的黑珍珠似的突起，就像人为洒上去的一滴滴墨珠；而渔沟镇以西，我们今天所到的白马村一带是以出产“纹石”出名的。这种纹石也是非常奇特的，平滑墨黑的石面上分布着一道道圆润流畅的凹痕，就如同画上去的一般。有的线条封闭成圆，像一圈圈漾开去的波纹，又似困酣美人欲开还闭的媚眼；有的线条开敞成弧如篆书的象形文字在倾诉着远古的神秘，又仿佛振翅的彩蝶在演绎着现代的多姿多彩。

造物主真的是神奇啊！它是如何成就了这些石的精灵的呢？面对着这如此丰富多彩，神秘莫测的自然符号，我不由浮想连绵，思维的电光跨越了亿万年，仿佛看到在地壳的变动中，眼前的大地上翻滚流动着炽热的熔岩，流淌的岩浆主流冷却形成了一条条的山脉一座座的山头，细小的支流若断若续间，就铸成了那些个或大些或小点的园林石，而飞溅的岩浆浪花就摔打成了这各种异形的大大小小的石的精灵：忽然遇冷而龟裂的大概就是“莲花瓣”吧，冷却中的石上再溅上些个新的岩浆滴，就是“珍珠石”吗？正在漾动的岩浆冷却下来，那波纹就固化而成了亿万年后的“石纹”？为自己的奇思妙想而感到好笑，其实这些奇石的形成绝不可能如此想当然，如此简单。虽然并不了解这儿的地质成因，但可以肯定的是，每一块奇石的生成，都历经了亿万年的风侵雨蚀，都是那无穷无尽的沧桑岁月孕育剥离出来的大地的精华，每一块奇石都必定有着自己的奇特经历，有着自己的特殊的生命轨迹。

远望目的地的几个村子，坐落在小山包山脚下的平缓处，环绕周围的那些红土的麦田中还隐隐约约有些残雪，阳光下白绿红相映，显得格外夺目。而在初冬残雪的掩映中和寒冷笼罩下的小村庄更显得凄清幽静。寒冷挡住了远方客人来访的脚步，寒冷将村庄的主人们赶进了家门。每到一个村子将车停稳在路边，就下车在村子里那些时有半融残冰的泥泞的小道上漫无目标的乱走。村庄中少见行人，多闻鸡犬之声。不时就能在院落前后看见些毛色鲜艳的大公鸡在扑打着翅膀追逐打斗，偶有获胜者就昂首挺胸长鸣炫耀。而无声的游走在窄巷里的狗们只在你近前到它们的院落附近时才会露出凶相，咆哮起来。村庄中的院落大致有两类，一类是老旧低矮的用錾头修理平整的山石砌墙的尖顶的房屋，围以片石垒叠而成的院墙；一类是高大敞亮的砖混结构的两层的楼房，配以水泥罩面砌块的围墙。那些新建的楼房有很多还配以欧式的廊柱和尖顶，颇具些西欧风情呢，可总觉得有些不伦不类，散发着些个暴发户的气息。估计也是以奇石发迹的，也许碰巧卖出了几块石头吧！但无论新旧院落，几乎家家户户的前后内外都或多或少有些石头。看到石头多些没有锁闭大门的院落，就立在门前，扬声问道“家里有人吗？”随后就听得院落深处或男或女轻声答道：“有人，进来吧！”偶尔听得几声犬吠，就又高声问道：“有狗吗？”一边答着：“不碍事，不咬人的。”一边走了出来喝斥那狗儿几句，笑脸迎上前来：“来了。”跺跺脚，甩掉脚上的泥污，进了门，再开言道：“看看石头。”又笑笑点点头：“看吧。”手里有活的，或清理洗刷石头，或忙着家务琐事，就又去忙活去了。没事的就默默地陪着，也不多言，听闻客人问到还有没有，就引领到另一处。偶有只妇幼老弱在家的，便笑笑说：“家里没人，看吧，看中了我打电话给您问价。”此地民俗，古风尚存，妇幼老弱者是不把自己当“人”的，她们的口中的“人”指的是家中顶门立户的当家人，即“夫”“父”者。早年间听过我们村里的一段对话，颇为可笑，与此相仿：“家里有人吗？”“没有人。”“借你家锄头使使。”“在锅屋里，我给你拿。”“人呢？”“下湖去了。”“行，你忙着吧，我也下湖去了。”不明就里的人会听得稀哩糊涂吧。

院落中到处是石头。大门口是些个体型较大较为笨重的石头；墙跟前是些个大大小小老旧的残石；廊沿下是些新采的石头，正摆开了架势在洗刷，旁边放着小铲子，刷子，砂布之类的；客厅里是已经清理干净，形神较好的石头，或立或卧，都力图将主人认为最好的视角展示出来。密密地摆满了一屋，地上，几案上，柜橱中，抽屉里都是，几无插足之处。你可要小心了啊，在这些个石头中间辗转你可不能眼睛只盯着那些让人眼花缭乱的奇石的，还得留神脚下的。那些个石头摆放既密，还又不稳，有些就只是用些个小石碴垫着保持平衡，有些个竟是用玉米棒的芯支撑着，用摇摇欲坠来形容可是一点都不夸张的。这并非主人刻意为之，只因摆放这些个石头只是临时性的，所以便没有进行认真的加固。你要是不小心碰倒了一个，摔残了，那你可得给人赔的。虽说这儿民风淳朴，不会像奸滑的都市人那般故意“碰瓷”讹人，但是值个十块的石头问你要二十，也是有可能的。小心翼翼的在这石的世界里寻觅着，一番的看，摸，弹，听，看到中意的了，就问“这石头怎么卖？”主人说了个价，客人就说“太贵了，这石头不值啊。”也都是老于这等生意的套路了，于是就是一番解释，夸石头的材质正，赞石头的品相好，吹嘘此石某某人已出价若干而没舍得出手，夹杂着对采石劳作不易的诉说，什么石头日渐稀少挖不着了啊，什么政府已经明令禁采啦，反正是要让你明白：过了这村可没了下店了啊。客人还了个价，就现出惊异状，口里连说：“太少了， 不能卖不能卖。”精明中也还透着一股淳朴劲。看完厅堂里的，再问，还有吗？于是就推开一扇扇的门来，原来各间屋里也是这般满满的摆着，甚至于灶台旁，菜橱里都可能塞着几块石头呢。一路看下来，要是还没看中的，就说，把好的拿出来吧！于是就引客人到楼上或卧室中，去看那些洗刷干净，抛光上腊，配有相应底座的珍品。而此时看到的石头再不似院内厅中那些灰白土黄之物，显出灵壁石的真面目来，个个圆润柔美，墨黑如漆，光可鉴人。弹指轻叩，如击金玉，余音裊裊，久而不绝。这些个精品的价格可也就很为不菲了，索价都多在千、万之数。

如此行走了十数家，所见大致相同，每一家，收拾齐了，就能开一个石馆吧。慢慢的人累了眼也倦了，再看那些个石头时，就觉得差不多都一样了。但回顾看过的石头还是有几块留下了难忘的印象，有的惊叹震撼，有的令人惋惜。在周寨村的一家里有块纹石，揭开遮盖的丝绒布，不由得啧啧称奇，竟是长七八十厘米宽五六十厘米，活灵活现的一只乌龟，颈细头大，往前突出，真是惟妙惟肖，难得的是在眼部正好有几圈石纹，就像乌龟的眼睛，而龟背上也有一圈圈的纹路，酷似龟背上的花纹，而后部竟然还一个翻卷的细尾呢。整块石头浑然天成，未假丝毫人工雕饰，龟腹处正是石根所在，看上去就是一只巨龟在奋力前行着。询价，索10万。还有一块，高约三四十，宽二三十，石体纤细盘曲，多有孔窍，远望之，动感十足，似彩带舞动，流云聚散，如骏马奔驰，飞燕凌空，任想象驰骋，幻化出千般变化。索价4千。还有一家中有两块原石，一个长三四十厘米的细条纹石，如一条蠕动的蚕，可贵的是一侧面上竟均匀分布着三个眼形的石纹，宛如蚕身上的斑点。可惜头部有了一点的残损，使赏玩价值大打折扣。另一块是直径约二十公分的圆形磬石，几近正圆，厚只一公分左右，形近一面美人梳妆的铜镜。可惜的是后部有些打磨的痕迹，主人言说，那儿原有一个稍厚的突起，被磨掉了。品玩石头要的就是原汗原味，稍有残损或加以人工雕镂，失却本真自然，就一文不值了。可惜了两块好石头。在白马村一个小伙子家里还看到一块山形的纹石，听朋友与他侃谈时，称之为“臭纹”。原来同是纹石也分为好多种的，埋在土里最上层的，是最正宗质量品相最好的纹石，据说这类纹石在白马附近已被挖绝了，如能得到一块完整而纹路又好的，会被看做稀世之珍的。现在的纹石据说已经挖到十几层以下了。而越往下，就可能遭地下水的侵蚀，质地品相就会越差。而“臭纹”却是一种裸露于地表的纹石，因风蚀雨侵而变得粗糙了，在纹石里是品质最差的。小伙子珍藏于卧室中的那块“臭纹”本就是山形，而分布上面的花纹却又恰到好处地如国画中山形的写意线条般，使得整个纹石更加显得有纵深，有层次，很有些重峦叠嶂的感觉了。就是这样一个高三四十厘米，径粗不过三十厘米的“臭纹”就索价3万元，并说，有人已经出价到1.6万元。还说这块“臭纹”前几年已经以3千元的价格售出，后被人退还。因这两年来，纹石日渐稀少，人们退而求其次，“臭纹”的价格也就疯长起来，很有点“疯狂的石头”的味了。

累了，倦了，而裤袋里的银子也是真的不够去买那些能看中的石头的，那就打道回府呗。原路返回到家时已近下午5点。又消磨了一天无聊的假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