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老清江的碎忆||孙飞飞（当年用名）

作者：孙飞飞（当年用名）

六十年前，那座古城轮名清江。两个字，六点水。在那冷热缓遄，曲直深浅的河湾里我整整扑腾了十度寒暑。龟裂老浆早已堵塞追忆甬道，模糊快意依然沁上钝暮心头。

家住运河南岸，水门桥下，自然对那河有种难于言表的情愫。夏日的磁场中心，水沸声鼎，泥翻肤黝。你追我赶的拖船造就了“水道游击队”的勇敢特技，也数次几乎酿成灭顶之灾。鸭鹅般簇拥在裸露的桥墩上歇息，壁虎式手脚并行隐身于臭气熏天的桥洞中。颤抖提拎着小水桶跃试见长的力气，盼它下锅煮饭，一路撒了半程。冬天岸边帮母亲拧干被单，冰碴逼刺指骨。拍衣石层层凝裹陡增体积。下水阶虚实难测隐现狰狞。

孩子们的圣地尤数城南公园。石驳见方的池塘搭配木制曲桥凉亭，雅俗共赏，大都时间禁止钓鱼和游泳。关帝庙的回廊，雕栏，飞檐有模有样，只是大门永远紧锁，未见此地的关公尊身。园子深处的茶社从来过而不入，仅作为游玩的聚集地和终点站。满眼的草地总是留下幼狂的足迹，花开花落不会引起童真的注目。能与家人或伙伴去趟公园那可是件天大的乐事。

清江电影院建在公园门内侧，是城市最大的娱乐场所。售票窗口位置太高，总要托人助购。布幕大之又大，座位前低后高，最后一排也能看清。乌压压的吊顶风扇群想必高高在上，否则会挡住二楼观众的视线。两边六道侧门犹如超效排气孔，厚帘只在白天起作用。舞台后方是间偌大的半露天公厕，男外女内。岔道处有棵巨树，靠它挡风遮雨，也给想要逃票的留下唯一可能。由于出口开于街边，散场时一般会造成罕见的交通堵塞。

人民剧场虽属高雅正堂，却是我第一次登台参加市小学合唱比赛的地方。文化宫地广人多，节目繁杂。

大众剧场木条凳硌腚，并无碍对艺术美的启蒙。不过，你得熟悉那里的巷道。

说起巷子，城区里的纵横交错七拐八绕，足以让你头昏脑涨。奇怪的是我从未迷路过。从家里到实小，五年过街穿巷，真是闭着眼睛也能摸到校大门。密集区有几带，市政府西大街到护城河，东大街沿运河到闸口，博古路东南角散开去。让人震撼不已的建筑有新老两地，城南大桥和闸口码头。最讨厌的地方是医院，恰恰也是我出没最多的场所。在城中卫生所用针灸治愈了急性阑尾炎。全员染得肝炎搬家至人民医院。最痴迷的物件为过年的寸鞭，厚坉的洋片，圆溜的弹球。

拉煤球是个劳民伤财的力气活。每每事后用掉的肥皂钱大于请个运煤工。排着长队举着空口袋，眼巴巴地盯着灰不溜秋的陈米从白铁通道口刷然而下，生怕漏掉一粒。商店里悄然无息，售货员板着脸身居要职，稀疏散落的商品有气无力的趴着，只有偶尔穿过头顶的票据车提醒你这店还开着。新华书店的柜架更是拒人以千里之外，要么买，不许翻。留下美好印象的还有，新半斋的三毛一份的小炒肉，晶亮的嫩丝裹浸在红汁白油中，香气扑鼻，满嘴口水来不及吞咽。绝对是道神菜仙肴。

坐落在环城河边的图书馆俨然就是座学府殿堂。浓浓书香从进门起便让人毛抚腑充。不由地要轻手蹑脚，不敢喘大气。检索卡飞快翻腾诱惑无比期待，怀揣猎物出了门就开始品尝，那可比街边的小人书过瘾多了。

多年后几次故地重游。记忆与现实总是对不上点。真可谓人非物亦非。大院推平，街道萎缩，巷子抹去，运河沉湮。公园里少了游客的喧闹，多了支起帐篷的俗秀和冒牌的瓷器摊。琳琅满目装潢噱头的淮扬菜谱中再也找不到小炒肉。售货员成了收款人。市政施工没完没了。剧院变成歌舞厅。图书馆不见踪影。清江也多次易名。同时，像其它城市一样，她难免卷进无尽的扩张大潮。整容成风，特点无几。运河多驼了几座陋桥。眼花缭乱的灯扮遮掩不住人性世风的龙套。反倒是苔满无华的闸口石壁依旧那么苍劲坚实。开车路过久违的城南大桥，剥落的拱柱不忍入目。但在我心里，它的伟岸仍然比肩于任何世界名桥，长江的龙，金门的虎，港澳的鹰。

记得当年护城河上有些张网捕鱼的闲人。他们是大院发小钓鱼小分队的头号天敌。寻遍城市周围所有的河塘沟渠作钓，唯独要远避的就是这帮坚持起网难得见鱼的家伙。如今想来，我也不正属此类？！竭力撒开残缺蚀损的神经网，在私存的沉积中苦苦不懈地打捞儿时清江的拼图碎片，以馈上天赐予我的那段奇特旅程。可惜眼花手拙，幸而乐此不疲。

作者简介

孙飞飞（当年用名）60-70年在清江（淮阴）接受过基础教育：实小-淮中-清中。离开后辗转多地，从业顺机。履历最后一行论定：全民经商创汇的拓荒人。目前是归根养老的美籍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