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证明:大马士革刀并非舶来品,它起源于中国
作者:张勇(匠人工坊创始人,元代镔铁/手锻大马士革钢工艺传承人)
大马士革刀的精髓在于它的花纹钢材质。花纹钢顾名思义,是一种带有花纹的钢铁材料。经过抛光之后再稍加腐蚀,即显现出美丽的自然花纹。用花纹钢制作的刀剑比一般材质更加坚硬、锋利,富有弹性,主要用来制作宝刀、宝剑、法器等贵重物品。
由于制作花纹钢费时费力,需要高超的技艺,所以历代都是名贵的珍品。在现代收藏刀领域,手工锻造的花纹钢大马士革刀仍然独领风骚。在知名度、美誉度和文化价值诸方面,没有一种刀剑材质能够望其项背。
关于大马士革刀的起源,坊间流传着好几种说法。一种说法认为:目前国内的大马士革刀工艺来自大洋彼岸的美国。
多年来,美国ABS刀匠协会致力于推广折叠锻打花纹钢大马士革刀,并通过推广折叠锻打工艺,让铁匠这一古老职业得以延续并焕发出新的生机。协会举办锻刀大赛,开设手工锻造培训班,建立刀匠分级制度和刀具测试标准,令大马士革刀和手工锻造工艺在美国家喻户晓。
国内的大马士革刀工艺,真的是刀匠远赴重洋从美国学来的吗?当然不是。ABS刀匠协会的创始人莫兰,在1976年才锻造出美国第一把花纹钢大马士革刀。而在中国,折叠锻打花纹钢早在清朝末年以及民国时期,就已经在北京、保定一带很有名气,当时人们称之为折花钢。而折花钢工艺的直接源头,则可以追溯到元朝为管理和制造花纹钢而设立的镔铁局。
匠人工坊所传承的折叠锻打花纹钢工艺,以及我所知道的河北、山西、山东一些大马士革刀工坊,其工艺来源都与元朝镔铁局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可以负责任地说,国内的大马士革刀工艺是从本土传承而来,与美国没有半毛钱关系。
坊间还流传着大马士革刀起源于中亚大马士革(叙利亚首都),后来神秘失传的说法。要澄清这一说法,需要搞清楚两件事。
第一件事是大马士革刀名字的来历。在十字军东征时期,欧洲的远征军在与阿拉伯人作战时初次见识到亚洲花纹钢刀,并为之折服。他们以为这种表面布满花纹的神奇兵器为阿拉伯人所独有,因此用阿拉伯的中心城市大马士革为之命名。而事实上,从中国古代所称的西域一直到中亚乃至北非,一直有锻造花纹钢刀剑的传统。并且有证据表明,这项工艺最早来自中国。
从文献记载看,花纹钢早在春秋战国时期就已经在中国出现。 据《吴越春秋》卷4,春秋末年吴国干将铸二剑:一是干将剑,身作龟纹;二是莫邪剑,身作漫理。又据《越绝书》卷11:越国欧冶子制铁剑三把:龙渊、泰阿、工布,都有似山水的花纹。
三国时曹丕命工“百辟宝剑、百辟宝刀九把,或色似彩虹,或文似灵龟,或采似丹霞、状如龙文,都是“至于百辟,其始成也”。此外魏毗《魏都赋》,傅玄《正都赋》,裴景声《文身刀铭》、《文身剑铭》等都曾赞美过这类花纹钢刀剑。
汉魏南北朝时,花纹钢的制作工艺主要有两种:一是“百辟百炼”,即把含碳量不同的钢铁多层积叠并反复折叠锻打而成,即折花钢工艺。另一种是基本操作与灌钢相类似的“万辟千灌”。无论用哪种方法,其制作都极其艰难复杂。
因花纹钢是组织和成份极不均匀的钢铁集合体,它的花纹即来之于高碳部位发亮、低碳部位发暗而产生的明暗杂间效果。如果加热温度过高,则会使组织和成份趋于均匀而使花纹消失;如果温度稍有不均,或锤锻稍有不慎,焊合不好,则会前功尽弃。
由于我国历朝对兵器制造的管控非常严格,禁止民间私自打造刀剑,花纹钢工艺传入西域进而传播到中亚等地,在当地形成了较为成熟的花纹钢锻造产业。其打造的花纹钢刀剑和半成品,又经由丝绸之路源源不断地贩运到我国,这就是经常出现在各类文献和文学作品中的镔铁。
镔铁之名始见于《魏书·西域列传》,唐代慧琳《一切经音义》卷35说:“镔铁出罽宾等外国,以诸铁和合,或极精利,铁中之上者也”。直到明代曹昭《格古要论》卷六才有较为详细的记载。“宾铁出西番,面上有螺旋花者,有芝麻雪花者。凡刀剑器打磨光净,用金丝矾矾之,其花则见,价值过银。古语云:识铁强如识金。造假者是黑花,宜仔细辨认。......尝有镔铁剪刀一把,制作极巧,外面起花镀金,里面嵌银回回字者。”
罽宾(Kasmira)是古西域国名,位于克什米尔一带,是佛都大乘派的发源地,汉代以来经常有罽宾僧人来往中国传教译经,经文中对镔铁法器有大量的描述。
对于镔铁的考证、研究,现代学者曾做过不少工作。较多得到认可的是章鸿剑先生的考证:“镔”是音译,古人又作宾铁,斌铁,是波期语Spaina的简译。其实就是西方人所说大马士革钢。
镔铁在南北朝时作为一种商品由波斯等地传入我国西北地区,辽、金时代北方人曾冶炼过镔铁,特别是“辽以宾铁为号,取其坚也”。
蒙元时期,蒙古帝国“尽收天下镔铁匠人”,在蒙古帝国的庞大版图内禁止私造兵器,使镔铁技术在西北乃至中亚地区几乎绝传。波斯、西域地区工匠大量进入中原,成为受朝廷严格控制的镔铁匠户。元朝也首次在国家机构中设立了管理和生产镔铁的部门:镔铁局。
《元史·百官志》载,工部的诸色人匠总管府于至元十二年(1275)设有“镔铁局”,“掌镂铁之工”,专门炼制镔铁。
在现代,受政策等原因的影响,国内的花纹钢大马士革刀市场很小,与国外展会云集、大师辈出的繁荣景象相比,我们国内的刀匠显得既落寞又弱小。但是关乎历史的东西仍然马虎不得,因此我觉得有必要澄清,大马士革刀是欧洲人为亚洲花纹钢刀所起的名字,人们现在习惯以大马士革刀相称,并不代表这项工艺是从国外传入中国。恰恰相反,折叠锻打花纹钢工艺是我们地地道道的本土工艺,从秦汉以后才传入西域乃至中亚,逐渐开枝散叶。元朝镔铁局又是那个时代花纹钢工艺的集大成者,使得折叠锻打花纹钢在国内一直延续至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