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里的一抹温情
公元1126年春天,金兵越过黄河,包围了东京汴梁,京城岌岌可危。
大宋欲割地求和,派人去金营谈判。
19岁的康王赵构主动请缨,去往敌营侃侃而谈,毫无惧色。
金人大为诧异,弱宋皇族里居然有如此狠角色,怀疑他并非真正的皇子,放了他回去,换了五皇子为质。
是年冬天,金人又南侵,赵构奉命再去前往敌营议和,路过磁州时,被宗泽劝住,便留在了河北。
次年五月,靖康之变,开封城破,二帝北狩,中原一时无主,赵构便在商丘称帝。
随后一路往南,辗转五年余,最后定都临安,史称南宋。
再往后的八年里,各路宋军北伐节节胜利,岳飞、吴玠、刘锜等人渐入佳境。
但皇帝隐隐觉得他们走得有点远了,有点失去了控制。
于是,十二道金牌唤回,风波亭一场莫须有,随后便是宋金绍兴和议,淮河为界。
赵构又做了三十六年的猜忌皇帝,有些腻了,便传给了养子赵昚,自己当起了太上皇。
二十五年后病死在临安,享年八十一岁。
又十八年后,一位叫丘处机的道人,迎着漫天大雪,走进了临安城郊的牛家村。
《射雕英雄传》开篇时,大约是南宋开禧元年,皇帝赵扩两次北伐,均大败而归,从庙堂到江湖,弥漫着悲愤抑郁的气氛。
牛家村的酒馆里,说书人讲着北境的故事,沦陷区的宋人们面对金人的暴虐,只能黑色幽默,自我嘲讽,“他有狼牙棒,我有天灵盖”。
宁为盛世狗,不做乱世人,兵荒马乱里,凡人命如蝼蚁,只能逆来顺受,各安天命。
村里有两户人家比邻而居,互相通好,不求大富贵,只想着安稳过完余生。
谁知横刺里冲来一场灾难,一家人夫妻分离,二十余年杳无音讯。
另一家呢,丈夫当场毙命,妻子身怀六甲,想着绝不可断了夫家血脉,一路咬牙坚持,于漠北苦寒之地,产下一子。
母子二人便在蒙古草原上,扎了一个小小的帐篷,养了几只羊,艰难地活了下去。
小男孩躲在草原的角落里,悄无声息地长到了五岁。
他自然不知道,在身后的这片草原上,已然崛起一位伟大的人物。
他将零散的草原部落整合成一个诺大的蒙古国,然后又将目光投向了毗邻的金国,以及更南端的大宋。
小男孩无意中闯入了那位大人物的世界,此后余生,便再也无法与之脱离干系。
他和蒙古大汗的儿子结拜兄弟,后来又当上了金刀驸马,说着蒙古人的语言,穿着蒙古人的衣裳,胸中仍蛰伏着一颗宋人心。
他的母亲,以及六位汉人师父,时刻都在提醒着他,你身上流的可是宋人的血。
男孩一点点长大,蒙古国也在一寸寸地压制着金国,从仰人鼻息,再到针锋相对,再到爪牙毕露。
蒙古人的野心昭然若揭,要的便是,阳光照耀下的所有土地。
男孩长到十八岁时,从大漠回到中原,在张家口遇见了一生挚爱。
一见钟情面前,青梅竹马一败涂地,十八年的华筝敌不过一天的黄蓉。
就算是有金刀为盟,也不去管了,多呆一天,便多一天欢喜,也是好的。
是的,我答允过娶她,但我要先陪蓉儿一百年、两百年,她如肯等,就等一百年、两百年好了。
两人期间经历过多次生死,彼此许下了永不分离的誓言。
嗯,活,我跟着你,死,我随着你。
后来,他随着成吉思汗西征,从天而降,飞将军般拿下花刺子模。
大汗说,你立下此等大功,什么封赏我都答应你。
他本来想的是,退了婚约,拿回自由身。
可最后还是改了主意,求大汗不要屠城,饶了全城百姓的性命。
黄蓉失望之余,却并不觉得意外。
说起来,两人本就是同类人,去找段王爷疗伤时,樵夫嘴里唱着,“兴,百姓苦。亡,百姓苦”,他们都听进了心里。
再往后,成吉思汗决心南征,让他为先锋。
若是顺从,便封他为宋王,若是不听,那便杀了祭旗。
他抵死不从,母亲为了不连累儿子,自刺身亡,他只身杀出蒙古大营。
南归之时,一路上但见骷髅白骨散处长草之间。
心中不禁感慨不已,世人苦难方深,不知何日方得太平。
成吉思汗临死前,他还是去见了最后一面。
他问大汗,人死之后,葬在地下,占得多少土地?
大汗回答,只不过方圆丈许之地。
是啊,那你杀这么多人,流这么多血,占了这么多国土,到头来又有何用?
自来英雄而为当世钦仰、后人追慕,必是为民造福、爱护百姓之人。以我之见,杀得人多却未必算是英雄。
你南征西伐,积尸如山,那功罪是非,可就难说得很了。
一番话说得成吉思汗默然无语。
过了半晌,哇的一声,一大口鲜血喷在地下。
英雄终究会迟暮,但总有人正年轻。
成吉思汗纵然故去,却丝毫没有延缓蒙古人南下的步伐。
史书翻开,江山易主平常事,至于裹挟期间的生灵,毁灭你,与你何干。天地为炉兮,造化为工,阴阳为炭兮,万物为铜。
大争之世,有人隐退苟且,明哲保身。有人却逆流而上,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站在了风口浪尖。
襄阳以北,除相隔汉水的樊城之外,数百里几无人烟。
襄阳以南,却赖此重镇屏隐,未遭蒙古大军蹂躝,虽动乱不安,居民仍一如其旧。
他死守襄阳半个世纪,顽强地维护着身后百姓,免遭涂炭。
乡间野人都道,郭大侠保境安民,真是万家生佛。
最后战死在襄阳城头,求仁得仁,死得其所。
一晃五十年过去,时间来到了公元1273年10月。
他已变成垂暮老人,镇守了半辈子的襄阳城在蒙古人的经年猛攻下,岌岌可危。
他站在城头,满身伤痕,身边的妻子亦是身受重伤。
他深知,自己已然走到了人生的尽头。
他柔声说道,蓉儿,只怕咱们看不到今天的日落。
妻子笑着回答,靖哥哥,无妨,咱们夫妻二人今日一起死在襄阳,也不是什么打紧的事情。
张家口,归云庄,桃花岛,牛家村,一起走过了那么多美好的地方。
两人相视一笑,紧紧握住对方的手。
人说乱世莫诉儿女情,其实乱世儿女情更深。
他们之间的爱情,以及爱情背后的死生契阔,无疑是是乱世中的一抹亮色,莫大的温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