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哥,这些年你经历了什么?
阿川
1970年出生
听说表哥回来了,去年腊月廿八那天我到姑妈家看望他。
“这就是你表哥阿川,像不像?”表姐带我来到他面前。
他,一身邋遢,头发花白,胡子拉碴,眼神呆滞,一件肮脏的军用棉衣盖住大半个身子,褪色的睡裤上泛着点点污迹。
“这就是我失踪20年的----那个帅气又聪明人见人爱的表哥?”
记得读初二的那年,老师奖励我一本数学竞赛习题集,希望我课后加班加点。我有解不出的题目请教表哥,他两三分钟搞定。他的成绩在他所在的初中是数一数二,老师都说他是考上县一中是妥妥。当时一所农村初中能上一中也就是两三个。
世事难料,表哥最终没上一中。
“岁月无情,如今四十六岁的表哥看样子有六七十岁了,这些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他又是怎么回家的?“我带着满腹疑问。
“我,饿,吃、吃……”表哥在喊。
表姐很快给他拿来吃的。
在一个废弃的煤饼炉边上,表姐放了两个大碗,一个碗里装着鱼、肉,另一碗里是满满的米饭。
只见他用左手举起筷子,大口大口吞咽着,甚至来不及咀嚼,生怕有人抢。三下五除二就消灭了。
“还要还要……”
就这样,吃了三大碗。
然后他站起来,来到水池边,拧开水龙头。
“不要喝生水,这里有茶。”表姐递给他一杯茶。
他不理,把嘴凑近水龙头,呼噜呼噜吸着。
见他吃饱喝足,我走上前去:“阿川,记得我吗?我是谁?”
“xxx”他很快报出了我的名字.
“我哪里人,谁的孩子?”
“xx村,小舅舅家的。”他声音轻轻,但是思路清晰。
“这些年你在哪里?”
“恩恩……”他两手开始发抖,走开了。
“这几天好多了,也会用筷子了,本来可是用手抓饭;人胖了很多,当初可是皮包骨头呢?”表姐慢慢地告诉我事情的经过。
二十三年前,阿川因参与偷窃被判处三年有期。刑满释放时,姑父去接他,因一时疏忽,父子俩在监狱门口见了一面就失散了,后来杳无音讯。
六年前,精神异常的阿川前被某救助站收留。一次清醒的时候,被救助站人员获知他的家庭住址、亲人姓名。救助站联系到本地相关机构,找到了家人。
姑妈见到失散二十年的儿子自然开心,虽然感觉他不太正常。
阿川不知道,他不在的二十年家里发生了许多事;
他父亲一一当初宠爱阿川又在监狱门口把阿川搞丢了的父亲,早在十五年前去了天堂。
他母亲,在外当了多年的保姆,直到老得哪也去不了,才乖乖呆在家。她攒下一些钱,多次托人去杭州、上海各地寻找阿川,寻找未果,晚上做梦都在念叨着他。
她拿出养老的钱翻新快要倒塌的房子,造了一个三十平米的简易二层楼,希望有一天儿子回来可以有地方住。
而今,她八十九岁了,心脏不好,腿脚不便,耳聋眼花,村里给他她报了低保,每月领着几百元的工资,自己勉强照顾自己。
早已出嫁的大姐,二姐,也升级为奶奶、外婆,为各自家庭辛劳奔波。
不管如何,看到失散多年的亲人,亲人还是很开心。我的两个表姐买了新床、新衣柜、新凳子、新衣服、新被子……把家里重新收拾一番,希望阿川和母亲两人互相照顾。
第二天,事情就不美好了。晚上阿川不能好好睡觉,用暴力折磨母亲,掐脖子,拧胳膊,老人吓坏了。
幸好大姐就在本村,母亲住进了女儿家。
此外,阿川像几年没吃饱了,每天围着大姐要吃,要吃,要吃,要吃,姐姐给他一碗饭,不满足,又一碗,不满足,再一碗。隔半小时又来要吃,烦不胜烦。
那几天,一天可以吃十几餐,可以吃下三斤米,别人递给他番薯、大饼、油条……统统要。
能吃、会吃不是什么坏事,让人头疼的是,阿川不肯换衣服,随地大小便;没过几天,家被他搞得臭气熏天,邻居也有怨言。
表姐拿来许多煤渣,清理污秽,警告阿川不准乱拉大小便,不准折磨老母亲,要勤换衣物,他不理。偶尔清醒的时候,他说自己昏昏沉沉,并不知道干了什么。
“阿川,过来。”我喊了一声。
他不肯,他远远地躲避着人群,就在我们附近晃荡。
“他怕人,也怕狗。昨天看见我手上拿着番薯,很想吃,我就叫他跟着去家里拿,见过我家狗就远远地跑开了,番薯不敢要了。其实我家的狗很温顺。”一位好心的邻居在边上说着阿川的故事。
“我怎么生了这么一个'取债’,上辈子作了什么孽?好端端的人变得又傻又疯,他肯定是被吓坏了,或者被打傻了;仅仅欺负我,看到别人却躲远远的;我这把老命快要保不住了。你快帮我想想办法,有什么医院可以收留他,把他的病弄弄好”
姑妈求着我,她希望儿子不要在身边,不要惹事,希望能有一个治病的地方。临近过年,姑妈不敢流眼泪,住在女儿家,大家希望欢欢喜喜地过年,流眼泪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我用仅有的人脉拨了一些电话,事情并没那么容易;除了塞给姑妈一点钱,我能帮的很有限。
姑妈并不知道,在这一个月的时间里,最累的是大表姐。她和残疾的丈夫要经营一家小超市,要带领两个孙女。现在要照顾年迈的母亲和精神异常的弟弟,添了许多负担。
她忙前忙后,帮阿川上了户口、办了临时身份证,送他到精神病院看病,配药;申请低保、残疾救助……
可惜这一切,阿川并不理解,并不配合,他把表姐配来的药物扔了。
看到他脏兮兮地站在小超市门口,人们避而远之。表姐家的生意也差了许多,有时候表姐夫发火,威吓他几句,阿川立刻逃开了,尤其是听到精神病院、派出所这几个字,他就瑟瑟发抖。
目前阿川争取到了每月一百五十六元的低保救助,有总比没有好,希望年迈的姑妈和痴傻的表哥慢慢过上正常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