摆渡,摆渡,那人,那事(续三)
衢江南岸的让宅渡口(以前叫让宅埠头,属金华市洋埠镇),历史悠久。以前这里的人流量远远超过其他渡口。人们都要经过这个渡口去附近最大的商旅重镇、交通枢纽——游埠古镇。
今年78岁的胡老伯有15年摆渡经验,据他回忆, 40年前(大约1970年左右)还是生产队集体化的日子里,大队里五个生产队一共有五只渡船,每天一只船休息,其余四只船轮流摆渡。当时船票只有三分,但涨大水就贵一点,一般涨水船票从三分到五分,再涨,船票就升到八分,所谓水涨船高。哪怕只有三分渡的情况下,一天最高的收入仍可达一两百元。这些高产日,也就是游埠会场,农历五月十三、七月二十二。那真是人挤人,尤其是山里人,一窝蜂似的从四面八方乘渡船往游埠赶。买小猪的最多。也有卖农产品的,比如这边的辣椒拿到游埠卖,然后从游埠酱油坊买榨酱油剩下的豆瓣渣,用来喂猪。最热闹的时候,早上四点,渡口已经人声鼎沸,船来来回回没有十三四个小时根本歇不下来。
顺着胡老伯的指点,我来到曾经的渡口。蓝天下,水面上,河面平静,岸边水浅;白鹭鸟在它的地盘尽情撒欢,时而啄啄小石子,时而撩拨撩拨江水,时而在空中飞舞;岸边的蜻蜓成群结队,扑面而来,好像在热情地迎接我这位不速之客;年轻的杨树,纹丝不动,在太阳底下静静守护这和谐的画面。
可是谁又能想到,就在这个繁华的渡口,就在这个平静的水面,曾经发生过一次重大翻船事故,无情的江水吞噬了许多人的生命。
“胡阿公生于1934年,他的亲哥哥就在那只船上溺水,所以当他回忆起那段往事,心情特别沉重。”
“我记得那年,65年前,也就是1953年,我20岁,农历3月24----游埠赶集的日子,游埠的集市一四七(后来改为二五八)。我哥当时29岁,早上他去游埠买小猪,大概下午3:00的时候船从游埠返回,江上突然起了风暴,风雨交加,摆渡人的是瘸腿的,行动不便,掉头来不及了,整只船翻了。人呀猪呀全部落到了河里,究竟有多少人救起,多少人生还,我没有一个确切的数目。但我亲眼看见的死人是十个,我是真真切切地看到了。有一对夫妻也在船上,丈夫没了,怀孕足月的妻子被人救起,在岸上倒拎倒出肚子里的水,不久就生下一个女儿,女儿是个遗腹子,今年有65岁了。”
“天一直下雨,河水一直涨,很多尸体让水流漂走,大家都各自找。我出门找我哥的尸体,日日找,日日找,还是找不到,只找到一根他曾经用过的扁担,静静地躺在溪摊的柴堆里。”
“直到第八日,对岸伍家圩传来消息,说发现尸体叫我们去认领。当时我们不能确定,直到有人来帮我们剪回了一块裤脚边。那个裤脚边是横着缝的,一般人家都竖着缝,是我嫂子亲手缝的。家里就派我到伍家圩守着我哥的尸体,等着家里人用船来装运。记得中洲政府的工作人员还给了我满满一大碗饭,饭里有笋有肉。
在守我哥的时候,太阳出来了,看见其他死尸漂过来。伍家圩地势比较缓,水流到这里回旋。首先看到三个金华人(指的是城里人,非本地人))。怎么知道的呢?因为他们身上绑有三块蓝汤布(一种擦汗的汗巾)搁在树上,当时只有金华人用蓝色汤布,我们当地汤溪这一地人用的是白色汤布。后来看到有草鞋蓑衣浮起来,那个是何家人。还有的挂在木排上尸体都腐烂了,眼睛都没了。不久又有水上漂下来其他的尸体,人溺水先是沉入水底,过几天发胀才会浮上来,后张等其他村的人也看到,恶心得很。”
“我晓得死掉的十个人。让宅村一人,上洪村一人,青阳一个,何家一个,金华人三个,我们马宅基除了我哥还有一对父子。他们是富农成分,家里没得吃,当时坐船去对岸游埠买饭,买饭要排队,一碗饭是一毛二分钱。然后这碗饭拿回来,配点青菜加点水变成泡饭,分成两个人吃。结果父子俩还没来得及填饱肚子就做了饿死鬼。”
“这个摆渡人因这个事故,被抓了劳改,大概几个月,从此以后上面经常来检查,要求注意安全,天气不好不能摆渡。”
如今,老的渡口修葺一新,几步之遥的游埠枢纽可以通车步行,历史翻过新的一页,人们无需摆渡,悲剧不会再演,“埠头街”的茶馆里依然飘荡着老人的欢声笑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