罹患双相障碍10多年,抑郁和轻躁狂反复交替发作,他还能实现停药,获得康复吗?(1)
根据我们晴日心身医疗的临床心理干预特点,我们主要面向青少年、大学生抑郁症、双相障碍患者,只偶尔收治对我们信任度高的28岁以上成年患者。也正因为收治得相对较少,筛选标准较高,每一个接受过我们系统化深度心理干预的成年患者都非常独特而典型。
接下来几天的真实案例文章,我们就详细介绍其中一位“大龄”患者的康复过程——35岁的双相障碍患者张鸿宇。
张鸿宇是河北人,他来找我面诊时已为人父。他患病十几年,本来对康复已不抱希望,虽然万般无奈,但已趋向于接受自己要终身服药,带病生存。
后来,他在“渡过”公众号(国内知名的精神疾病患者互助康复社区)上看到我发表的文章,觉得我解读抑郁症和双相障碍的角度很独特,接着关注了本公众号,了解了更多真实案例。
他心里燃起了一丝希望,“或许我还有机会康复?”他向家人提出到广州找我面诊,但其父母非常不理解。尤其是张父,一开始的反对态度比较强硬。但鸿宇坚持要来,张父只好跟儿子一起来探个究竟。
由于鸿宇对我们的了解比较多,又是成年人,当时病情比较稳定,所以面诊中我和他的沟通很顺畅。
深入了解发现,鸿宇的病情属于非常典型的双相障碍Ⅱ型。他说,第一次抑郁发作时在高中,那时父亲做生意失败,赔了很多钱,母亲哭着向鸿宇诉说家里的困境。“那时我觉得自己是家里唯一的希望,我要挑起这个重担”。
对于一个高中生来说,这个重担是他难以负荷的。鸿宇的成绩本就很好,后来更加玩命般地学习,课间休息时间几乎都用来看书,不断给自己施加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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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鸿宇有点支撑不住了。他感觉白天精力不济,一开始以为是春困。到了高二,老师让他当班长,在班务管理和学习的双重压力之下,他失眠了。不断失眠的痛苦让鸿宇恐惧,他又找到老师,提出不当班长了,否则会影响学习。
“当时我脑子里只有学习,压力真的好大好大啊,这么多年过去了,现在想起来还是会情绪很差”。说到这里的时候,35岁的鸿宇眼睛红了,用手擦了一把眼睛。
到了高三,失眠还是没有缓解,鸿宇的成绩开始下滑。他说高三时没有那么拼命地学习了,因为很害怕失眠会加重。“我当时就觉得自己是抑郁症,但我爸从不觉得我有病,没有人理解我,我就自己扛”。有时他实在难受,会钻进教室桌子底下躲起来,换取片刻的喘息。
后来,鸿宇高考失利,“我在家族里的优秀人设崩塌了,有亲戚嘲笑我,我打死也不愿再复读,不想再承受一次痛苦,但我那时没想过自杀。学习压力减少了,我也就慢慢缓过来了。那次应该是第一次抑郁发作”。
上大学后,鸿宇还有过几次抑郁发作,”有一种努力是白费的感觉“。虽然大学里磕磕碰碰,情绪起起落落,但鸿宇还是坚持完成了学分,拿到了毕业证。
工作之后,鸿宇本来以为终于再也不用学习了,松了一口气。但参加工作一个月后,抑郁发作再次降临。后续又反复发作了很多次,每一次都比上一次重,而且逐渐出现自杀念头,这种想法越来越强烈。
后来,鸿宇被诊断为双相障碍,药物治疗足量足疗程之后,他还是反复抑郁发作,没有办法只好辞掉了工作。
我问他:“你反复抑郁发作,有没有什么应激事件或者征兆?”
鸿宇认为与季节有一定相关性,春季更容易抑郁发作。但具体应激事件似乎没有,经常是莫名其妙情绪就波动。但征兆比较明显,每次抑郁发作前总会失眠,“我睡不着觉的时候就自省,想到过去自己没做好的事,觉得自己很颓废、没用。接下来几天,那种熟悉的感觉又来了,抑郁又发作了。”
总的来说,高中的经历对鸿宇来说是一个比较大的心理创伤,而他反复抑郁发作的经历与大部分成年抑郁症患者的类似,并没有太特别之处。令我印象深刻的,是他的轻躁狂发作。
鸿宇说,在反复抑郁发作之间,他时不时会自我感觉良好:“情绪比较好的时候,我内心有一点膨胀,觉得自己确实有点本事,比别人牛。尤其是如果上一次抑郁发作的时间比较长的话,情绪缓过来后就更加觉得自己挺厉害的,哪怕是抑郁了也比别人强。有时还忍不住觉得自己的病好了,不会再抑郁了”。
张父也反映,在疑似轻躁狂发作时,儿子容易浮躁、冲动消费,曾花较大金额购买观赏鱼,似乎对自己的决定很自信。
听到这里,我怀疑鸿宇有过病理性的正性情绪体验,刚想开口问他成长期间是否曾被反复过度夸奖。没想到鸿宇先说了。
在他幼年时期,姥爷在当地德高望重,非常喜欢他,经常带他出遛弯、串门,并反复当众夸奖他非常聪明,将来长大肯定有出息,当大官,周围的人也纷纷附和。姥爷跟他玩牌还经常让他赢,然后又是一顿夸。
再加上他从小成绩很好,父母、老师经常对他褒奖有加。“我高二失眠,去跟老师说,没想到老师说,你放心吧,就算失眠你也能考第二名。”鸿宇意识到,有可能是这些夸奖令他产生自大的心态。后来,因抑郁和轻躁狂反复发作,鸿宇曾被诊断为快速循环型双相障碍。
在面诊时,我对鸿宇患病的经历和当时了解到的原因作出了一些分析,尤其提醒鸿宇要注意觉察自己的单向思维。
我们在临床中接诊的大部分“双相障碍”患者,从我们的理念角度来看,他们并不属于真正的双相障碍,有可能属于被过度诊断。他们没有过狂妄自大、盲目自负的轻躁狂/躁狂发作,只是因长期压抑、愤怒而有过打人砸物等激越状态。
但鸿宇非常特殊,从表面的症状来看,他确实属于典型的双相障碍Ⅱ型,重度抑郁发作后,曾反复有过自我感觉良好、认为自己了不起的状态,这符合轻躁狂发作的核心特征。其轻躁狂发作的背后,的确有可能与其从小受到大人的过度夸奖有关,形成了病理性的正性情绪体验。
而且,他两种状态交替出现,十几年来反复发作,若按照主流精神科的普遍观点,对于这类患者的建议往往是需终身服药,即使采取系统化的深度心理干预,难度也肯定比对青少年患者的大。
我对鸿宇坦承,当时我们接诊的患者大部分都不是典型的双相,而且以青少年患者居多,他们往往没有病理性正性情绪体验,即使有,也相对较少,较容易处理。
所以,对于他这种典型双相Ⅱ型的成年人患者,我们的深度心理干预经验不算十分丰富。我感谢他的信任,为他和父亲提供了一些实用化的建议,并表示会尊重他和家人最终的选择。
面诊结束后,鸿宇非常认可我的分析,很想接受我们的系统化深度心理干预。但父母很犹豫。张父虽然认为我讲得有道理,但又觉得与主流精神科大夫说的太不一样了,费用又较贵,他心里没底。而且鸿宇患病多年,他对儿子的康复也不敢抱太高期待。
就在父母不支持的情况下,鸿宇的妻子率先表态,“老公,我支持你”,她认为只要有希望康复,就值得一试。这让鸿宇既吃惊,又感动!他一直认为妻子的学历较低,见识较窄,有一点瞧不起妻子。可没想到在关键时刻,是妻子给了他最大的勇气和支持。
后来的事实证明,这位妻子对丈夫的巨大帮助远不止这一次,在鸿宇康复的过程中,妻子扮演了十分重要的角色。这是后话。
有了妻子的认可,鸿宇下定决心接受我们的心理干预。但在排队的过程中,他再次突然出现抑郁发作。其家人非常焦虑,张父通过微信紧急联系我,我通过他的微信给鸿宇发了语音留言,相当于一次间接的危机心理干预。
鸿宇听了我的留言后很快就走出来了,这次抑郁发作的时长远远比以往的短。张父很惊讶,觉得怎么我的几句语音留言对儿子这么有效。经过这一次,其家人对我们的信任度大有提升。
去年中旬,在妻子和母亲的陪同下,鸿宇前来接受我们的深度心理干预。
现在回头看,那时或许不是鸿宇接受心理干预的最佳时机。因为他当时整体心情很好,与人见面总是乐呵呵的,沟通交流非常顺畅,甚至有点话多,还热情地喊我“何大哥”,根本不像个病人。我怀疑,他当时其实处于轻度的轻躁狂发作,但其缺乏自我觉察。
考虑到如果是轻躁狂发作的话,鸿宇可能会对疾病的认识不够深入,盲目乐观,也不容易与Lucy建立信任。而且,他的患病史长,病情复杂,所以在正式接受深度催眠下病理性记忆修复(TPMIH)之前,我跟他及其家人足足进行了5次认知心理干预,这比大部分患者的前期次数都多。
张母向我反映了很多鸿宇成长的细节。她说,鸿宇小时候成绩非常好,是她的骄傲,也经常在别人面前狠狠地夸他,他可能有些骄傲心理,而且接受不了自己比别人差。
但自从张父创业失败后,她心里窝火,有时忍不住把气撒到鸿宇身上,还对孩子说家里的希望就在他身上了,这对孩子施加了很大压力。高三鸿宇成绩下滑,她曾经把孩子骂得一无是处。
后来,张母通过努力创业成功,家庭条件逐渐优越起来,她在家里更加强势,对丈夫和孩子的态度比较专横。而鸿宇觉得家里有点钱了,心态也有点膨胀,做事沉不下心来。
我意识到张母是个事业成功的女性,这导致她在家庭中比较以自我为中心,不懂得理解儿子的感受。我提醒她一定要加强自我反省、改变和提升,改变对待鸿宇的态度。
在跟鸿宇沟通时,我着重询问他在等待心理干预期间、那次抑郁发作到底是怎么回事。他说,当时家里事务很多,有点烦,他连续几天多梦、做噩梦,然后失眠,“这是每次抑郁发作前的预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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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当失眠,鸿宇就开始“自我反省”(他的原话),不停地想自己在事业、家庭中的不足,以往犯过那些错误,然后自责,觉得自己一无是处,什么都干不成。
但在头几天里,他没有立马消沉,而是给自己打鸡血。“我想着,既然以前做得不好,那以后就一定要改正。从明天起,我一定要表现出更好的状态,要用积极的态度投入到生活中去!”
然而,第二天他根本做不到,加上前一天失眠多梦, 他白天的状态非常差。鸿宇对自己非常失望,心理落差很大,有严重的受挫感,于是当天的失眠更加严重,他又开始“自我反省”,给自己打鸡血,把期待放在明天……就这样,他陷入恶性循环了。
如此2、3天后,鸿宇精神崩溃了,彻底开始重度抑郁发作,严重自我否定,在家里不出门,有自杀的想法。幸好当时我给他留言,又引导家人不要逼迫他外出,给他空间和宽容。以往,他父母和妻子认为越是抑郁,就越应该出门多接触人,这导致鸿宇心理压力更大。
鸿宇调整了3天后,他缓过来了,以往他抑郁发作往往要持续1到2周。他说:“以前我觉得抑郁发作太可怕了,但经过这一次,我发现抑郁发作也不是那么吓人”。
我毫不客气地指正鸿宇:“你失眠时所谓的自我反省,根本不是真正的自我反省,而是彻底的内归因,是不理性的自我否定!如果一定要说是自我反省,你这也过度了,只看到自己的不足,而不是理性地看到自己的长处,然后针对短板想办法去提升。”
“你想到第二天要改正,要进步,这个意识很好,但是你缺乏科学的节奏和方法。你急于求成,以为一觉睡醒就能表现得很优秀,这是不现实的。这里面有一点追求完美、想一蹴而就的心理性格特征,这可能与你从小接受过多夸奖也有关系!”
说到夸奖,鸿宇还跟我透露了一个不太正常的心态:他非常在意别人的评价,也非常享受别人的夸奖。哪怕他明知道,有时对方说的是违心话,甚至是阿谀奉承,笑里藏刀,但他听着那些把他捧上天的话,心里就特高兴!
我认为这很可能与鸿宇小时候经常受到过度夸奖有关,他对被夸奖上瘾了!到底是不是这个原因,我说,“我们就等待后续的催眠破案吧!”
总之,在前期的认知干预中,我主要引导他必须对抑郁发作状态和轻躁狂发作状态加强觉察,要明白这两种状态都是负性或正性情绪下的单向思维。尤其是抑郁发作时,总是只想坏的,不想好的,极度自我否定,过分“自省”。只有鸿宇深刻了解到这一点,才能初步具备跳出单向思维的意识。
此外,因鸿宇有孩子,他很担心自己的病会遗传给孩子。我向他详细解释,双相障碍所谓的“遗传度”并不是他理解的那样,而是表观遗传学机制,后天可以改变的,不必担心,他没那么焦虑了。
在随后的催眠感受性测试时,鸿宇的催眠感受性不错。我交代了一些深度催眠下病理性记忆修复的注意事项,并再三叮嘱他一定要积极配合催眠治疗师Lucy的心理干预。在得到他的承诺后,便把他转给了Lucy。
事实证明,我怀疑他轻躁狂发作不是没有道理的。
鸿宇跟Lucy初次见面时,他一直翘着二郎腿,因为怕热,还拿着小扇子一边说话一边摇。Lucy感觉他对自己不够信任,甚至不太尊重,担心深度催眠难以展开,随后告知我,必须要与鸿宇再次深入交流,摆正心态,否则这种状态接受深度催眠下病理性记忆修复(TPMIH),难以取得效果。
我马上严肃地纠正了鸿宇的态度,他也才意识到自己的表现确实有点对人不敬,心态略有浮躁。Lucy认为,鸿宇表面看上去就跟正常人没啥区别,甚至可以说很“自信”,但就凭这个细节,可以看出他的病情其实比很多患者更加复杂、严重,而且认为他有点轻躁狂发作状态。
态度端正以后,鸿宇和Lucy一起商讨第一次深度催眠治疗要处理的问题。Lucy询问鸿宇的经历。当谈到高中时,这个身高接近一米九的男人突然失声痛哭,泪流满面!
Lucy问原因,鸿宇也说不上来,但想起高中就非常压抑,情绪会非常低落。这一次催眠治疗就围绕这个问题展开,Lucy找到了其高中时的主要心理创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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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一时,鸿宇的父亲生意失败,亏了一大笔钱。他找鸿宇谈心,语重心长地说,“鸿宇,你要好好学习,读书才能改变命运,我们家以后就靠你来拯救了。”
这一席话让鸿宇压力山大。“我觉得身上的担子很重很重,压得我喘不过气”。他开始屏蔽几乎所有无关的事物,一心扑在学习上。由于不断自我施压,他在高二开始失眠。
他向父母说了这件烦恼,本来是希望寻求帮助,但父母的态度很平淡,母亲还略带调侃地说:“哟,你终于失眠了啊!”
鸿宇本来就痛苦、难受、胸闷、心慌,父母却不当一回事。他觉得母亲的话是嘲笑他,心里又遭到了打击。
从这以后,他的失眠越来越严重,白天大脑不太清醒,反应迟钝。但他虚荣心强,好面子,不想同学、老师看出他的真实状态,更不想别人说他的不足,于是一直带着假面具硬撑着。那时他表面淡定,但其实大脑一团糟,内心早就濒临崩溃,学得非常吃力。
慢慢地,他演不下去了,成绩越来越差,上课注意力不能集中。这令他更加焦虑,但他又不愿意寻求老师的帮助,更不愿意请假,觉得丢脸。
对于以上经历,鸿宇在意识层面是记得的,面诊时他对我有所提及。但在深度催眠下,他回忆起的细节更加具体、真切。
整个高中3年,他背负着来自家庭的压力和期待,背负着自己的虚荣和好胜心,不愿放下面子向他人求助,暗暗要与同学比个高低,他的父母也不懂得引导。在深度催眠下,他才发现那时的自己比现在的记忆(外显记忆层面)中要压抑、焦虑得多。这段病理性记忆像一块大石头似的,重重地压在他心头,所以他一想起来就忍不住流泪。
接下来,我们考虑为鸿宇快速减药。因为鸿宇当时总是自我感觉良好,创伤和深层次的心理问题难以浮现。从我们的心理干预模式来看,如果减药能引起一些情绪波动,反而有利于暴露他的问题。
当时,他早晚各服用2片文拉法辛,2片碳酸锂,以及早上1片拉莫三嗪。在得到他同意后,我对他早上服用的药量减半。
第二次进行催眠治疗前,鸿宇向Lucy反馈,他在非抑郁发作时,总下意识觉得自己高人一等,十分享受别人的夸奖,甚至认为自己哪怕是个病人,也比别人牛。他有点纳闷,“理性上我知道这样想是不对的,但就是忍不住”。
虽然他意识到这很可能与他从小反复接受过度夸奖有关,但还是希望Lucy利用深度催眠寻找确切的、具体的原因,从而让自己不再那么自负。换言之,这次催眠处理的问题是他的轻躁狂发作。
果然,鸿宇小时候受到姥爷过度夸奖的情景完全浮现出来了。
在上小学前,常常天刚亮,姥爷就带着鸿宇在村里串门。每到一户人家里,姥爷就不遗余力地夸鸿宇,“我这大外孙啊,顶级的聪明!以后长大了肯定当大官,至少是个市长!”
姥爷在村里辈分高,德高望重,说话有分量。他的话谁都不敢质疑,大家都一面倒地热烈附和,对鸿宇赞口不绝。
那几年,鸿宇早上一醒来就听这类夸奖的话,不断重复。他真的以为自己是天赋奇才,自命不凡,一夸他他就特高兴,别人批评的话听不进去。他之前说姥爷玩牌总是让着他,其实是因为只要他输了就撒泼耍赖,老人只好故意让他把把赢。他非常开心,这又加重了他对自己的过高评价。
大概5岁时,妈妈为鸿宇买了很多铅笔,督促他学习写字。但鸿宇想偷懒,故意把7、8支铅笔的笔尖都折断了。大概因为孩子还年幼,妈妈看到后不但没有生气,反而觉得好笑,见人就提这桩趣事:“你看,这小孩多聪明啊!不爱写字不明着说,悄悄把笔弄断了,因为这样就可以不用写字了。”
鸿宇在一旁听着,觉得妈妈是打心底地夸他,心里又产生了错误认知:“哪怕我做得不好,也能得到夸奖,说明我真是个极有能力的人!”
小学二年级时,鸿宇上课外英文班时被老师提问,他回答得很好,老师夸他:“你太聪明了,这单词还没教呢,你就学会了。”
鸿宇心里很高兴,但还是谦虚地回答:“老师你过奖了。”
老师却说:“过度的谦虚就是骄傲了。”
其实,老师的意思应该是表现出色得到认可是正常的,提醒鸿宇不需妄自菲薄。但鸿宇却把这话当做了批评,他很难受,产生了扭曲的认知:“以后不能再谦虚了!”
到了三年级的时候,鸿宇开始学习剑桥英语,老师对妈妈说,“你家孩子真是太有悟性了,以后完全可以考外语学院。”
妈妈听了非常高兴,脸上忍不住地兴奋。鸿宇的妈妈很少对儿子表达认可,他便一直渴望得到母亲的肯定。所以这一次他也特别兴奋:“我妈当时那个笑容啊,那个高兴劲儿啊,看着她的样子,我感觉自己简直是我妈的偶像!”
经过上面大量由过度夸奖带来的病理性正性情绪体验的累积,鸿宇的心态和认知越来越歪。正常来说,一般人挨了批评,心里也会多少有点不高兴。但鸿宇的负性情绪比一般人的强烈得多,一被批评就极度不舒服,产生强烈的逆反心理和错误认知。
而且,有时哪怕别人说他的不足,他也有意无意地找到自己“闪光点”,进行自我安慰,甚至是自我赞扬。
比如在初中,他和一位朋友的成绩都很好,但两人的字写得很糟糕。鸿宇的字是往上斜的,而朋友的字是往下斜的。
有一次,老师在课堂上点名批评了他们,“你们这两个人的字写得太难看了!鸿宇的字是往上斜的,某某的字就更糟糕,是往下斜的!”
听到老师这话后,鸿宇不但没有难过,反而暗喜:“看吧,我就是天生比别人优秀,我就连做得不好的时候,也比其他人好!”
这与他每次抑郁发作过去之后的自负心态非常相似:哪怕我是个病人,我抑郁了,我也做得比别人好!有时,他甚至认为自己无所不能。
经过这次深度催眠下病理性记忆修复后,我提醒鸿宇一定要加强对轻躁狂发作的觉察,情绪稳定时要提防自己进入正性的单向思维,对现实盲目乐观,对困难预估不足,否则现实中很容易受挫,然后又进入抑郁发作!
而且,我引导鸿宇一定要积极面对别人的批评。接受批评不一定是坏事,也不代表别人否定自己,要从批评中吸取教训,才能不断提升。反而,对别人的夸奖他一定要有所“警惕”,提醒自己不要掉到飘飘然的心态中。
我向鸿宇母亲转述通过深度催眠下发现的以上的病理性记忆时,她眼泪刷地下来了。她非常后悔自己过去的错误教育方式,责备自己过去愚蠢、无知。一个这么能干的女强人在我面前痛哭流涕,我印象特别、特别深刻。
我引导她切勿过度自责,当时的时代背景下绝大部分父母都不懂得科学养育,现在及时自我反省、改变和提升还来得及。经过这一次心理干预后,鸿宇母亲对我们的信任度大幅度提升,但其父亲一直未出现。
接下来的心理干预有点难以进行下去了,因鸿宇认为自己没有啥大问题了,自我感觉非常良好。Lucy认为他处于轻躁狂发作状态,这种状态下心理创伤及深层次问题难以浮现。
当时,我们提出两种方案供鸿宇选择:
第一种是留在广州进行快速减药,希望能令抑郁状态得到呈现,再抓紧时机进行更深层面的心理干预。如果期间出现减药反应,我们可以及时处理;
第二种是先暂停心理干预,鸿宇回家等到再次抑郁发作时,再前来继续接受更深度的心理干预。
鸿宇和家人商量后,选择了第一种方案。于是,在2周左右的时间,我指导他和家人,快速逐步撤掉了他服用的所有精神科药物,并叮嘱其家人密切观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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鸿宇反馈,完全停药后,他在早上、中午感觉头晕,并有莫名的惆怅感,但其余时间还比较正常。他还有所反思:“我发现我之前对病情确实有点过于乐观了。”
又过了几天,鸿宇出现了轻微的抑郁发作症状,称总是会对自己说对不起,非常自责,Lucy趁机就此问题进行深度催眠下病理性记忆修复(TPMIH),找到一些创伤事件。
小学三年级时,有一次父亲辅导鸿宇做数学作业。鸿宇算错了一道题,父亲骂道:“你怎么这么死心眼,快改过来。”
鸿宇不能接受批评的心态一下子蹦出来了:“说我死心眼,那我偏不改!”
父母急得拍桌子,反复督促他改正,鸿宇心里反而感到解恨。结果那次父母急哭了,妈妈觉得自己教不好,伤心地在一旁直抹眼泪。鸿宇一下子慌了,并极度自责:“我为啥这么不好呢,写错了改正不就是了吗,害爸爸妈妈这么痛苦!”
还有一次他在学校犯错,老师指正他,但他死不认错,故意对着干。老师气坏了,把他父亲叫到学校狠狠训了一顿。接着,父亲把他揪回家训了他一顿,不但骂他死心眼、笨,还说了很难听的话。
这一次鸿宇也很受打击,他内心知道自己其实错了,非常后悔自责:“我当时按老师说的改正,不就行了吗,为什么就是不听?还连累爸爸受批评,我太不好了,爸爸骂的那些话一点都没错。”
所以说,鸿宇从小受到大量过度夸奖,从而形成不能接受批评的心态,被批评时逆反心理非常严重,不能及时改正自己错误的言行,然后导致负面的结果,最终又引发他的强烈自我否定。这就像蝴蝶效应,造成了后续一连串的心理创伤和后果。
经过这次深度催眠下创伤修复后,鸿宇第一次表达,觉得这种技术挺神奇,“我觉得有幸福感了”,但由于想起了这些创伤,他对父母的怨恨心理又有些被激活了。我引导他要理解当时父母的做法,在后续心理干预中,我们也会找机会修复他与父母的关系。
经过这一次深度心理干预,鸿宇的多梦症状缓解了,睡眠质量得以改善,怕热、多汗、容易焦虑的问题也缓解了。他再次认为,自己的病差不多好了,想提前结束心理干预回家。
但我跟Lucy都认为还需要再深入寻找问题。于是,鸿宇提出,那就再处理一下他和父母的关系吧。
鸿宇虽然也为人父母了,但他与自己父母相处时仍容易发生矛盾。情绪激动时,他不但一味埋怨父母,还会辱骂、爆粗口,说非常难听的话。事后冷静下来后,他又非常不认可自己的行为。他希望能够缓和与父母的关系,双方能比较平和地沟通。
根据经验,亲子关系不良往往是因为父母对孩子造成过叠加性的心理创伤,而且缺乏科学的引导。经过深度催眠发现,鸿宇与父母的情况也不例外。
小学二年级的时候,鸿宇父亲带着儿子去单位澡堂洗澡。父亲突然想上大号,但澡堂不设厕所。他实在憋不住了,便找了个塑料袋,蹲在澡堂角落里“解决”了,然后将装着排泄物的塑料袋从窗户扔了出去。
一旁的鸿宇惊呆了!
用现在的网络语言来说,父亲在他心里的人设彻底崩塌了,他的三观都甚至遭到了严重的冲击:“我爸在单位还是个小领导呢,居然做出这么没有素质的事情!真的是太恶心了!”
从此以后,鸿宇对父亲特别不认可,甚至非常反感。当然,张父的问题还不止这个,他的性格也有点自以为是,自负心重,顽固偏执,我甚至怀疑他达到了偏执型人格障碍的诊断标准。他对儿子造成的伤害远不止一桩两桩,后续的分享还会详细提及。
还有,高三时鸿宇抑郁发作,成绩越来越差。他知道自己的表现很糟糕,把卷子交给父母时,他的内心反而希望得到一些批评和鞭策,更加希望父母能够帮助自己跨过难关。
但父母的表现令他很失望,在鸿宇的记忆里,母亲对他总是简单粗暴地否定,而父亲的态度是“阿Q”式的,让鸿宇别把这些当回事,并没有实质性的帮助,反而让他更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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鸿宇最后高考考得不理想,他觉得父母有很大的责任,心里有怒意。在深度催眠下,当时的他很想对父母说:“都是你们这种阿Q精神的影响,令我的状态越来越差,最终考了一所烂学校!”
而且,在25岁鸿宇再一次抑郁发作后,他连上班的能力都没了。但鸿宇的母亲非但没有安慰,反而责怪:“隔壁的黄阿姨意外去世了,人家的儿子经历那么大的事都没抑郁,你有什么好抑郁的!”
辞职后,有一段时间他住在丈母娘家,意志消沉。丈母娘不懂得精神心理障碍,不能理解女婿的状态,只埋怨他不去工作,整天打游戏。鸿宇父亲得知后,马上打电话给鸿宇,一句关心的话都没有,劈头盖脸地辱骂了儿子半个小时。
对于处于抑郁发作的患者来说,张父、张母这样的话语无异于在伤口上撒盐!所以,鸿宇理性上知道父母爱自己,也知道要尊敬父母。但其内心对父母的憎恨特别深,情绪不好时对丈母娘和妻子也恨,觉得所有人都对不起自己!
在修复了以上创伤后,我引导鸿宇不要全然地责怪他人。父母当时的处理方式确实粗暴、直接、缺乏理性,但他也要看到父母的出发点不是恶意,也要看到自己的不足,学会自我反省。
在次日接受我的强化认知治疗时,鸿宇也意识到自己为什么总是怨恨父母,原来背后有这些心理创伤。他认为自己能够更加理性地看待与父母的关系了。
而且,鸿宇意识到他以前过多地追求物质,忽略了爱与家庭,对妻子的关心不足,丈母娘对他的不满是有道理的。我强调他一定要把丈夫的角色放在第一位,营造良好的家庭氛围。
这一次心理干预后,鸿宇坚持要回家,认为自己没啥问题了。虽然我和Lucy并不认可他的判断,但也尊重其决定。
临告别前,我与鸿宇进行心理干预的总结,再次提醒他情绪低落时,要善于觉察自己的灾难化思维,及时调整。情绪较好时,也要警惕自己的自负心态,切忌盲目乐观。“我们认为你还没有完全康复,但你选择了回去,那可以先观察,但你一定要小心!”
我还提醒他一定要经营好夫妻关系,多关心、体贴妻子。鸿宇的妻子虽然文化水平不如他高,但与她交流中,我发现她其实是一个有智慧的女人。我对鸿宇说:“你妻子是一个有智慧的女人,如果没有她,你估计早就抑郁自杀了!你别瞧不起人家,心态放低一些!”
最后,我又单独向鸿宇的妻子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其实鸿宇妻子也觉得丈夫对病情过于乐观了,但劝说无效,我叮嘱她回去要注意观察,如果出现过于乐观等轻躁狂发作的迹象,一定要提醒鸿宇。而且,鸿宇的父亲一直不愿意来接受家庭干预,我提醒鸿宇妻子,“你的公公是一个雷,一个定时炸弹!现在他们父子俩合伙创业,肯定有很多摩擦,你和你婆婆一定要多加注意!”
就这样,鸿宇和妻子回家了。很不幸,我们对鸿宇病情的担忧和预测几乎都说中了,他的盲目乐观很快被现实“啪啪”打脸。后续几天我们继续分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