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一家可以专门带宠物入住的酒店,会为我们打开怎样的新体验?
在阿那亚,就有一家宠物主题酒店即将面世,酒店的设计者是建筑师张佳晶,他刚好有十一年养狗经验。回想与狗狗“呆萌”相互陪伴的这些年,以及酒店设计前后的点滴,他写下了这个有趣又有爱的故事。
我养狗是一个纯属偶然的事件,十一年前我的一个大学同学在上海买了一套市中心跃层豪宅,然后花了一万五买了一条据说是欧洲冠军犬配种的拉布拉多幼犬,目的为了陪伴他的两个小孩度过童年。这个拉布拉多就是呆萌(我同学起的高大上英文名是Diamond,几年后网络词“呆萌”开始流行就谐音叫习惯了),呆萌出生的日期是2010年2月26号。但是大部分养狗的人都是一时兴起,根本没有想过除了快乐之外如影随形的无尽麻烦,我同学的小孩由于吸入幼犬的绒毛导致哮喘,孩子总比狗重要,我同学只好让他的员工暂时代养。你想啊,帮老板代养宠物是个什么心情?果然,代养了几个月之后,呆萌由于活动空间狭窄、运动不够、缺少关爱,导致了肥胖和抑郁(兽医说的)。我的同学只好忍痛把呆萌送给了我另一个大学同学。这个大学同学非常爱狗,但是他家的住宅是普通的三房两厅,对于一个发育中的公狗来说实在太小了,而且连续四天他起夜都踩到了呆萌的狗屎,加上啃咬遛喂等琐事他最后也实在受不了了——于是他们想到了我。
一人一狗,惬意的休闲时光
因为那一年我租了一个带院子的老洋房作为工作室,也算是成为了上之角的有房有院儿的人,可以提供较大的室外空间给宠物,尤其大狗。于是,幼年的呆萌几经辗转,彷徨无助地来到了我那个华山路的工作室的院子,而这个时候,呆萌六个月大。根本没有养狗经验的我,几乎手足无措,还好我的一位同事是一个有耐心的爱狗人士,性格佛系。他悉心照顾呆萌,安排购买狗粮、玩具、狗垫子,定量喂食,并引导他如何抬腿定点尿尿,和训练听懂一些简单命令,以及限定活动区域等等——而我呢,只是一个冷漠的“继父”,给钱花、给饭吃、给地儿住而已。两三年过去之后,常年室外的生活让呆萌成为了一条极其健壮的拉布拉多犬,从刚来的时候只能连续跑二十米,到后来每次都要冲刺二百米奔向辽阔的华山路街道,就像野兽奔向森林一样激动得摇头晃脑,数次由于速跑急停导致我反应不及膝盖受伤,而我想完全拉住看到了对面母狗的他,只能采用下蹲的姿势。呆萌迅速成为了这个区域的明星,每个不认识我的人却都认识呆萌,每个不曾跟我打招呼的女生都会跟呆萌打招呼。几年来,随着同事的离职,和我们工作室的换地儿,以及不可预计的人生变故,我渐渐地成为了唯一能照顾呆萌的人。而伴随他的衰老,我的事情就越来越多,一些在他小时候可以马马虎虎的事情渐渐地就不可以了,比如睡室外。他的皮肤、后腿、牙齿甚至气味都明显产生了变化,随着这些麻烦的接踵而至,我也知道,以前那种粗放的方式对老狗不再适用,为了避免疾病带来更多的“麻烦”,我就得平时多“麻烦”一些。我有时候连自己都不敢相信,我居然学会了用酒精纸巾给他擦脚、擦屁股、用棉签剔牙、抠耳朵那些以前觉得“恶心”的事儿,也在孙学长的建议下买了一套高压吹水机,来适应不能因天气而中断的遛狗活动(暴雨天遛狗回来要吹干)——并且我也学会了给大狗洗澡——我忽然有一种从“继父”变成“干儿子”的感觉。我的人生,也随着呆萌而出现了一些变化,就是曾经自由自在的我,连晚饭出去应酬和连续出差几天都成为极其奢侈的行为,因为每天晚上的几公里遛狗必须风雨无阻,我必须看到他拉屎拉尿舔地闻味儿最终满足地爬上他自己的床之后才能回家。之所以养在工作室也是因为工作室有室外的院子和不同的活动空间,幸运的是这十一年里我的工作室都恰好租住在有院子的地方。由于生活的时间差,在工作室前厅和需要开空调的咖啡馆(他睡觉的地方)我们甚至在墙上增设了带双层门的狗洞,以方便没人的时候他进行娱乐巡视,这当然也是常年养狗的孙学长的建议。我也曾经在心情不好的时候,嫌弃呆萌。认为这条老狗不听话,不懂事,拖累了我,我的这十一年是一种被迫承担的责任,我甚至放言说等呆萌死了我再也不养狗了。有的时候因为他不听话我就生气地在路上用脚帮侧踹呆萌的臂膀(因为这样不会受伤),被过往的“好心”阿姨爷叔责怪“怎么能踹狗呢?”我往往不礼貌地回怼:“大爷,大妈,二位好人,踹怎么了,我还打呢!”朋友圈也经常会有些善良的人们指责我为什么不给狗穿雨衣,想当然地无成本地向虚拟空间输出爱意真是人类社会的一大发明,不知道慰藉了多少缺爱的人们——十一年来风雨无阻地遛他的人是我啊。呆萌也不是一无是处,他具有一双充满忧郁气质的高智商的眼睛,我的朋友评价,呆萌的眼神是他们见过的狗界最像人的。而呆萌的眼神,也不知道为什么往往能让我联想起这个世界的一位弱者。最开始他通过别人介绍来找到我的时候,我感觉是把我当作智库来着,一般都是向我了解些其他建筑师的特点,来旁证是否请某个建筑师做某个设计。而我呢,也并不在意这些,那些爆款网红小清新其实距离我很远。而且,对于拥抱流量这件事情,我心有排斥,并只有佩服的份儿。因为我长时期的设计生涯都是在体制内项目的争斗之中,经常活在镰刀和韭菜之间的双重夹击之下,我一时间也把那些火药味儿十足的事情当成了自己的使命,就跟收养呆萌一样,有的时候并不是我选择了他们,而是他们在冥冥中选择了我。最后选择了这块阿那亚社区最南端的三角地的时候,本来马寅是想让我设计一个青年公寓加食堂,我当时有一种马寅找了一块不那么重要的地来感谢一下我的感觉,感谢那么多年我给予他的那些咨询帮助,当然了,拿到阿那亚的设计机会,多少是一种认可。马寅在委托设计之后,曾经说过一句意味深长的话:“你看,整个阿那亚海滩都是清华的建筑作品,你是唯一的同济的哦!”我只好呵呵,只能说他太会这套了,因为我后来知道他把这句话里的清华同济换了一下,在另外的项目里用同样的一句话,说给了夹在一群同济建筑师中间的董功。方案刚刚设计到一半的时候,马寅忽然电话我说他非常想把这个地块定位改成宠物旅馆,就是带着大狗入住的酒店,问我觉得怎么样。我太同意了,这倒是多少击中了我的内心,我因为呆萌的存在几乎放弃了年轻时钟爱的旅行,因为狗太难带了,几乎没有酒店能接受大狗。在草草地交流了前面进展一半的方案之后,我还是决定回来重做一个方案。我当时在想,设计人与狗的空间最重要的是什么?其实最重要的是解决狗“群”的负面因素——单个狗好办,一群狗麻烦(其实也不是为了狗,是为了人)。处理好狗与狗之间的矛盾是酒店的首要问题,无论是在走廊相遇还是在房间对视都应该尽量回避,从办理入住开始到进驻房间应尽量以不交叉流线和独处单元为主,而狗们交流的地方应该是远离酒店的海滩、草坪、乐园;其次是在室内空间上要适应多种人和狗相处的模式,比如有的人允许狗上床,而有的人却不能跟狗睡一间房间;再次就是狗的清洁问题,味道的问题,洗脚和洗澡的问题,布草的问题,管理的问题。
“犬舍”室内设计手稿
“犬舍”建筑设计手稿
而建筑空间的塑造,狗是不挑的,人喜欢的狗都会喜欢,适度有些低矮专属空间即可——因为我们并不是在设计一个狗窝,而是一个带狗住的旅馆。我思考之后觉得首先要回避廊式布局,我就画了一张草图,就是把一个类似狗窝形状的坡顶单元摞在了另两个分开的坡顶单元之上,这样巧妙地将二楼的进出与底层单元错开,楼梯设在了底层两个单元之间,还在行进中利用了一段楼下单元的斜屋面,让两层独立摞摞儿的单元有了交通逻辑上的关系,楼梯的高宽比是按照比较平缓的商业建筑楼梯规范来设计,也就是说像呆萌这样的老狗上二楼也问题不大。为了处理楼梯碰头问题,楼上的单元有两种不同的前后进退和减法跌级,导致求解出了不同的外立面造型,也刚好在室内形成了一些狗尺度的低矮空间。
“犬舍”外立面
而室内的空间两层,楼上卧室,楼下活动,也适应了很多种人狗模式。最后,规划布局上采用各单元主要朝向(居室卧室)向周边布置,次要朝向(浴室卫生间)向内院布置——这样,互相独立进出没有对视的三十间复式客房就这么摞出来了。西南向的开口布局来自于对基地上印象深刻的夕阳记忆的回应,我们后来几乎所有的主效果图都是渲染这张夕阳的角度。作为职业建筑师,还不忘记把夹在底层单元之间的楼梯空间设计成为地下室的采光口,为食堂提供漫反射的神性光芒——没设计过神性光芒的建筑师不是一个好艺术家。整体结构采用清水混凝土也是不得已的一个办法,因为在那时候,大家都觉得阿那亚的清水混凝土太多了,估计马寅都快吐了,可是却没有找到更适应这个形体的其他结构可能,结合了结构、防水、保温等必要的规范,最终依然选择了全混凝土结构,既然都全混凝土了,那就清水吧,只不过没有选择昂贵的小木模板,而是普通夹板模。外墙采用哑光透明聚脲防水涂料,除了防水还有防狗尿的意图(聚脲防尿也是有趣的巧合)。而将来若干年后,随着建筑的老旧,再刷成白色或者彩色也未尝不可。在土建施工过程中的末期,我们的总包刘宇翔患心梗住院十天,自打他出院后,我就再也不敢和他吵架了。其实当方案确定之后,我们就给这个宠物旅馆起了一个响亮的名字——“犬舍”,工作室同事做效果图的时候想确定下字体,问我什么主意,我努了努嘴说,“去隔壁大舍看下什么字体不就行了?”写文之日,项目进展已经到了客房样板间的装修阶段,其他各项进展按部就班,有惊无险。虽然疫情增加了我们常去现场的难度,但是最难的阶段已经过去了,我们也通过遥控的办法对所有细节进行把控——这是一个疫情与AI共舞的大时代。说实话,我在项目里极少能有这么淡定的建筑师人设,就是你只要安静地管好设计就行,甲方在建筑师不过分的情况下总是给予支持,好项目归根到底还是一个好甲方和一个好建筑师以及甲乙方团队共同缔造的。在这几年里,我总构建着一个煽情的画面来激励自己,就是期待着犬舍竣工之时,我开着车奔袭一千四百公里,带着呆萌来到这里——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去孤独图书馆拉屎去沙丘美术馆尿尿——在阿那亚每个树根下留言点赞——再住进犬舍——那狗生也就圆满了。